安阳王萧景瑜如常踏入玉妃寝殿时,晨光正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倚在软榻上,眼底带着一丝倦色,蕙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玉儿,听说你昨夜没睡好?”他声音温沉,走近时已自然地从蕙兰手中接过药碗,亲自试了温度,才一勺一勺喂到她唇边。
玉妃微微怔了一下,还是低头喝了。药汁苦涩,她却觉得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暖意,不由轻声开口:“王爷,蕙兰同我说……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忘了很多事。您能不能……再告诉我,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萧景瑜动作顿了一瞬,目光轻扫过蕙兰。蕙兰立刻低下头,指尖微微发颤。
他转而轻笑,指尖抚过玉妃的额角,将她一缕散下的发丝别到耳后。“那年春暮,我在城西外的山道旁遇见你。你满身是伤,一个人倒在路边,像只被弃的小猫。”他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将你带回府中,悉心照料。后来……你愿意留下,我便迎你为妃。再后来,我们有了钰宝。”
他言辞恳切,目光里浸满了宠爱。玉妃听着,却总觉得心底某个地方空落落的,接不上这段往事。她垂眸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萧景瑜便又靠得近些,手指轻缓地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地揉着。他指尖温热,气息拂过她耳际,是熟悉的龙涎香气。她本该安心,可脑海中却蓦地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
“梦雨……”
她猛地一颤。
“怎么了?”他立即察觉。
“没……”她勉强笑了笑,“只是还有些头晕。”
蕙兰早已悄步退至门外。
萧景瑜低头注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很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个吻轻轻落在她脸颊,而后逐渐下移,寻到她的唇。
玉妃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偏头躲开。
他的动作顿住。“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声音里仍带着笑,却淡了几分。
玉妃攥紧袖口,不敢抬头。“臣妾今日实在不适……请王爷见谅。”
片刻寂静后,他松开了手。
“那便好好歇着。”他语气依旧温和,“晚些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离去,步履平稳。可一走出殿门,脸上那层温柔笑意便顷刻褪尽。
廊下长风拂过,吹起他玄黑衣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合上的门,目光沉暗。
“沈梦雨……”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做我的玉妃。”
北疆的风沙粗粝,刮在脸上如同刀割。通往青阳的官道在这片苍黄天地间蜿蜒,像一条被人遗忘的灰带子。马蹄嘚嘚,敲碎了四野无人的寂静。马是罕见的西域良驹,通体漆黑,唯四蹄雪白,名曰“踏雪”。马上之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连头脸也以一顶垂纱斗笠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执缰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却透着一种久经风霜的韧劲。
官道旁的一片胡杨林,枯枝虬结,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忽地,林间惊起几只寒鸦。 马蹄声未停,玄衣人似无所觉。 下一刻,七八条粗壮的身影便从枯木后、沙丘旁嚎叫着扑出,手中钢刀锈迹斑斑,却闪着嗜血的寒光,瞬间将一人一马围在当中。
“呔!留下买路财,饶你不死!”为首一条虬髯大汉,声若洪钟,一口刀直指马上人。
马儿不安地踏着步子,马上人却稳坐如山。斗笠微抬,轻纱拂动,似有一道冷电般的目光扫过群盗。他不出声,只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包袱,看似随意地系在鞍后。那包袱鼓鼓囊囊,形状特异,引得强盗们眼中贪光大炽。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做了他!”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叫道。
虬髯大汉狞笑一声,挥刀便劈:“小子,认你倒霉!”
刀风凌厉,眼看便要砍中马腿。便在此时,马上人动了。
不见他如何起身,仿佛只是一缕黑烟飘然而下。足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身影如鬼魅般掠入刀光之中。但听“铿”的一声龙吟,一道清冷如秋水的剑光骤然绽开,如银蛇吐信,倏忽即逝。
虬髯大汉的刀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滚圆,喉间一点嫣红迅速扩大,鲜血汩汩涌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随即重重倒地,溅起一片黄沙。
群盗哗然,惊怒交加,纷纷挥刀扑上。
“杀了他!给大哥报仇!”
玄衣人置身重围,身法却如游龙,飘忽不定。他手中长剑似有生命,每一剑刺出,必带起一蓬血雨,一声惨嚎。剑招简洁至极,没有半分花俏,只求一击毙命。剑锋所向,或喉,或心,精准得令人胆寒。惨叫声、兵刃折断声、躯体倒地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还能站着的强盗已寥寥无几。
黄沙地被鲜血染得斑驳狰狞。
最后那名尖嘴猴腮的瘦子,早已吓破了胆,怪叫一声,弃刀便往林深处逃去。可他刚跑出两步,便觉背心一凉。他愕然低头,只见一截染血的剑尖从他胸前透出。生命力急速流逝,他软软跪倒,身体前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向那索命的阎罗。
恰此时,一阵疾风掠过,猛地掀起了那玄衣人的垂纱。
瘦子濒死的浑浊目光骤然凝固,张大了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愕。
风沙之中,斗笠下显露出的,竟是一张脸。 一张极为年轻的脸,肤光胜雪,五官精致得仿佛不是凡间笔墨所能描绘。长眉入鬓,眸若寒星,此刻虽凝着冰霜般的杀意,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模糊了性别的界限,宛若九天仙子临凡,又似山中最勾魂夺魄的精魅。
只是这“仙子”的剑尖,正滴着他温热的血。
“你……你……”瘦子喉咙里挤出最后两个破碎的音节,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终于明白,那包袱或许只是个诱饵,他们拦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肥羊,而是索命的修罗。
玄衣人手腕轻振,长剑撤回。瘦子扑倒在地,气绝身亡,双眼仍圆睁着,凝固着此生最后的震撼。
风卷起沙尘,试图掩盖地上的血腥。年轻人自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垂眸,缓缓拭去剑身上最后一抹血痕。动作优雅从容,与周遭的惨烈格格不入。还剑入鞘,他走回马旁,轻轻拍了拍有些受惊的“踏雪”,将那未曾沾染半分血污的包袱重新系好。
斗笠垂纱落下,再度将那张惊世容颜掩于神秘之后。他翻身上马,轻夹马腹。
黑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如一道离弦之箭,继续奔向青阳方向,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弥漫在风里、尚未散尽的铁锈味。
日落之前,玄衣人轻提缰绳,“踏雪”的步伐由疾驰转为稳健的小跑,马蹄叩击着坚硬的土地,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在这无垠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极目远眺。官道如同一条灰黄色的巨蟒,蜿蜒匍匐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与昏黄的天际融为一体。北疆离青阳,何止千里之遥。即便以“踏雪”日行千里的神骏,此番长途跋涉,也绝非三五日之功。
他已在风沙中不分昼夜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人困马乏。计算着脚程,此刻最多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前方尚有无数荒原、山峦乃至河流需要跨越。每段路程都可能藏着未知的风险,就像方才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胡杨林。
日头西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远处的天空开始泛起一抹黯淡的橘红,预示着北疆漫长而寒冷的夜晚即将来临。夜间赶路,效率低下且危险倍增。
前方似乎有一处隐约的驿站轮廓,或许可供稍作休整,饮马补给。
心念既定,他不再犹豫,轻轻一叩马腹。 “走。”
“踏雪”喷了个响鼻,甩了甩头,再次迈开强健的四蹄,载着它的主人,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仿佛永无尽头的远方,疾驰而去。身影在愈发苍茫的暮色中,渐渐化作一个移动的黑点,执着地奔向遥远的目的地——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