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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雨执掌政务后的第一把火,并未直接烧向朝堂之上的政敌,而是以一道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王令,精准地切向了千里之外的安阳命脉——食盐供给。

议政殿内,她端坐于案后,指尖点着户部呈上的漕运清单,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即日起,暂停所有经邗沟运往安阳的官盐。沿河各闸口严加盘查,凡运往安阳方向的私盐,一经查获,货没官,人羁押。”

殿内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一位掌管盐铁的老侍郎忍不住出列:“王妃三思!安阳虽非我江都直属,然盐乃民生之本,骤然断供,恐引民生动荡,亦恐激起安阳王强烈反应,若其以此为借口……”

“正因盐是民生之本,方能扼其咽喉。”沈梦雨抬起眼,眸光清冽,直接打断了老臣的谏言,“安阳境内并无大型盐场,其用度十之七八赖我江都供给。萧景瑜近年扩军备战,府库充盈,其下一步剑指何处,诸位大人莫非看不分明?”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案阶,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等他兵强马壮、刀锋直指江都之时,诸位是打算用仁义道德去挡他的铁骑吗?此刻断盐,非为激怒,而为制衡。是要让他知道,我能让他国富民安,亦能让他举步维艰。若要动武,先掂量掂量自家灶台能否开火!”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与强悍。那老侍郎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躬身退下。众人皆从这看似平常的政令背后,感受到了新任执政者凌厉的锋芒与深远的谋略。

第二把火,则精准地烧向了盘根错节的苏党。

她并未大张旗鼓地清算,而是以雷霆手段,借着核查漕运、盐税、历年工程账目之机,将一桩桩、一件件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铁证甩在了朝堂之上。

“漕运督办张文远,虚报漕船损耗,三年贪墨白银十五万两,证据确凿,革职查办,家产充公!” “工部侍郎李茂,承建河堤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致使去岁决口,淹毁良田千顷,革职,交大理寺严审!” “吏部考功司主事……”

一道道罢黜令从她口中清晰吐出,伴随着无可辩驳的账目、证人、物证。她动作快、准、狠,专挑苏党中下层但握有实权、罪行确凿的官员下手,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一刀刀削去苏怀瑾的羽翼,却暂未直接冲击其核心。苏怀瑾虽恨得牙痒,却在“闭门思过”中,一时难以有效反击。

与此同时,第三把火,则烧向了江都百姓。

她以“江都喜诞世子,上天庇佑”为由,颁布王令:减免当年三成赋税,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之罪),并开仓放粮,赈济孤寡。

此令一出,民间沸腾!

先前因“杀无赦”而笼罩在江都城上的血腥与恐惧,瞬间被这实实在在的恩惠所带来的狂喜冲淡。街谈巷议的风向陡然转变:

“王妃虽严厉,但办的都是贪官污吏!如今又减税赦罪,才是真心为我们百姓着想!” “可不是!那些嚼舌根的说王妃残暴,我看是杀得好!不然那些蛀虫岂能吐出不义之财?” “世子降生,王妃执政,减免赋税,这是祥瑞之兆啊!”

曾经抱怨她滥杀无辜的声音,迅速被一片歌功颂德所淹没。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沈梦雨深谙其道。她用最直接的利益,将民意牢牢抓在了手中。

三管齐下,沈梦雨初执权柄,便展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对外,精准打击潜在威胁;对内,稳步清除政敌根基;对民,施以恩惠收拢人心。

寝宫内的药香一日淡过一日,取而代之的是窗外愈发明媚的阳光和渐次复苏的生机。

萧景琰的身体在沈梦雨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与太医的悉心调理下,终于挣脱了病痛的纠缠,日渐康复。他已能自行下榻行走,脸色虽仍不及往日红润,但那份属于王者的沉稳气度已重新回到他的眉宇之间。

这日午后,他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阅奏疏——并非急于处理政务,而是开始逐步熟悉他病重期间积压的国事。沈梦雨则坐在一旁,轻声向他禀报近日几项重要政令的执行情况,包括切断对安阳的盐供、罢黜苏党官员以及减免赋税后的民间反响。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语气平稳,甚至在提及如何利用确凿证据扳倒对手时,眼神都未有丝毫波动,冷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

萧景琰静静听着,目光却并未完全落在奏疏上,而是不时看向身旁的妻子。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轮廓,此刻的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光芒。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其中最多的,是惊叹与欣赏。

他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在沈府后花园里会因为一只受伤雀鸟而蹙眉落泪的沈家小姐,那般善良柔软,连蝼蚁都不忍伤害。他曾以为,她需要被他永远护在羽翼之下,免受世间风雨摧折。

可如今,眼前这个女子,手段之果决,心思之缜密,布局之狠辣,甚至在某些方面,已隐隐超越了他。她不再是需要他全力庇护的柔弱花朵,而是能与他并肩抗衡雷霆风暴的乔木。

“梦雨,”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关于漕运调整的禀报,声音里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微沙,却充满了真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梦雨闻言微微一顿,抬眸看他,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萧景琰放下奏疏,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案几上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带着长期处理文书特有的干燥。他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本王是说,若非有你,江都此番恐难安然度过。你做的很好,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上,语气带着一丝感慨,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从前只知你心性坚韧,却不知你亦有如此雷霆手段。快、准、狠,连本王都要自叹弗如了。”

沈梦雨被他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了几分:“王爷谬赞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臣妾只是做了必须要做的事。”

“是啊,非常之法……”萧景琰低声重复着,唇角却缓缓扬起一抹极深的笑意,“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沈家小姐,如今快要比本王还要果敢坚毅了。看来,是这江山风雨,将你淬炼成了最耀眼的样子。”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质疑或不满,只有全然的爱重与激赏。他欣赏她的善良,更惊叹于她被迫生长出的强悍。这并非失去本心,而是为了保护所珍视的一切,所进化出的最坚韧的铠甲。

沈梦雨听着他的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抬起眼,对上他含笑的、充满信任与肯定的目光,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终于松弛了些许。她反手回握住他温热的手掌,轻声道:“无论变成何种样子,臣妾初心未改。”

守护他,守护琪宝,守护这得来不易的安稳。

萧景琰点了点头,无需多言,彼此已心意相通。他转而看向那些奏疏,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后续之事,本王既已好转,便交由本王来处理。你无需再独自承担所有压力。”

沈梦雨却微微摇头:“王爷康复乃万民之福。但此事既由臣妾开始,便应由臣妾有始有终。王爷刚好可以静观其变,看看还有哪些沉不住气的鱼儿会自己跳出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

萧景琰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大笑:“好!便依王妃之言!本王就在此,看我的王妃如何执棋布局,定鼎江山!”

苏府朱门紧闭,已有多日。门庭冷落,再无往日百官趋附的车马喧嚣,唯余秋风卷着枯叶,在冰冷的石阶前打着旋儿,呜咽作响,平添几分萧索与压抑。

书房内,苏怀瑾负手立于窗边,面沉如水。窗外一方狭小的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亦如他此刻晦暗的心境。沈梦雨连日来的打压如冰雹骤降,狠准非常,将他苦心经营的势力层层剥离,逼得他只能困守在这府邸之内,如同一头被囚禁的苍老雄狮,獠牙尚在,却无处撕咬。心中愤懑与不甘交织,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裂。

“黄毛丫头,安敢如此!”他低声嘶吼,一拳狠狠砸在窗棂之上,震得窗纸嗡嗡作响。

这时,心腹徐管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房,步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他行至苏怀瑾身侧,躬身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舒缓:“相爷,您连日劳心,郁结于心,于身体大为不利。老奴……已为您安排了些许消遣,或许可暂解烦忧。”

苏怀瑾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

徐管家不慌不忙,继续低声道:“此次寻得之人,姿容绝世,貌比潘安,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婉,尤善音律,定能成为相爷的解语花,为您排遣寂寥。”他特意加重了“解语花”三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苏怀瑾紧绷的面容略微松动了一下。他自然听懂了徐管家的弦外之音。权势倾轧带来的挫败与空虚,有时确实需要一些别样的“慰藉”来填补。他审视着徐管家,片刻后,眼底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深沉而略带疲惫的欲望所取代。

“哦?”他语调微扬,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倒是……用心了。”

是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从苏府最不起眼的侧门驶出,悄无声息地汇入江都的夜色,驶向某个隐秘的别院。

直至深夜,马车才悄然返回。苏怀瑾回到书房时,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夜寒和某种慵懒疏解的气息。仿佛连日来的紧绷与愤懑,确实在那短暂的温柔乡中得到了些许宣泄。

然而,他刚踏入书房,脚步便是一顿。

书案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没有落款的素白信函。

他瞳孔骤然收缩,方才那点松懈瞬间荡然无存,周身再次被警惕与冷厉笼罩。他挥手屏退左右,独自走上前,拿起那封仿佛凭空出现的信。

火漆完好,他熟练地拆开,抽出信纸。目光迅速扫过其上简洁却足以扭转乾坤的几行字。

起初是凝重,随即,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阴冷的笑意在他脸上缓缓绽开,那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压抑不住的、低沉而快意的冷笑。

他将信纸就着跳动的烛火点燃,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密令吞噬殆尽,化为缕缕青烟。

“沈梦雨啊沈梦雨,”他对着空中飘散的灰烬轻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毒蛇般的怨毒和即将翻盘的得意,“你断我臂膀,困我于府邸,以为我便束手无策了吗?天真!我看这次,你如何接招!如何收场!”

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他眼中疯狂闪烁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寒光。

明正院内,沈梦雨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摇着一个精巧的拨浪鼓,逗弄着眼前铺着锦垫、正努力想用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鼓槌的琪宝。小家伙穿着大红肚兜,藕节似的胳膊腿儿使劲蹬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追着晃动的鼓转来转去,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口水亮晶晶地淌到了下巴。

看着琪宝纯真无邪的笑颜,沈梦雨的心柔软得像一汪春水。她拿起柔软的丝帕,细心替琪宝拭去口水,指尖轻轻拂过孩子娇嫩饱满的脸颊。

然而,就在这极致温馨的时刻,心底最深处那根隐秘的弦却被猛地触动。眼前琪宝天真烂漫的笑脸,恍惚间与另一张同样稚嫩、却带着几分怯生生依赖的小脸重叠在一起。

那是远在千里之外,青阳行宫之中,曾在她失去记忆、最孤苦无依时,给予她唯一温暖的孩子——钰宝。

那个孩子,曾用软糯的声音搂着她的脖颈,一声声地唤她“娘亲”,将他所能得到的最微小的快乐与她分享,在她冰冷的囚笼生涯里,是唯一真切的光亮。

叶沫儿……她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终害她至此的妹妹。想起这个名字,沈梦雨的心口依旧会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与复杂的恨意。可孩子是无辜的。

钰宝的身上,流着与她同源的血。那是叶家最后的血脉,是她的亲外甥,也曾是她在黑暗中期盼过的慰藉。

她怎能因大人的恩怨,就将那孩子独自遗留在仇敌的巢穴之中?萧景瑜那般心性,岂会真心善待一个他利用过的、甚至可能是他眼中污点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与揪心的思念猛地攫住了她。她将咯咯笑的琪宝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琪宝温暖柔软的小身子依偎着自己,心里那份想要保护所有无辜幼崽的母性汹涌澎湃。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的殿宇,望向了遥远而未知的青阳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钰宝,”她在心底无声地起誓,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入灵魂,“等着姨娘。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来接你!绝不会让你永远留在那虎狼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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