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杨坚坐在高座之上,面色略带枯槁,下方文武分立两侧,宇文化及一脸阴沉,眼中怒火似乎要奔涌而出。
“陛下。”行过大礼之后,他即刻猛然跪地,声音悲愤且嘶哑,“济南府都头秦琼,当街行凶,打死臣弟宇文惠及,如此目无王法,求陛下给臣弟做主啊。”
话音刚落,殿中立刻一片哗然,宇文惠及是宇文化及的亲弟弟。
虽然平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但终究是宇文门阀的嫡系子弟,那叫秦琼的还真是大胆,竟敢将其当街打死,如此,宇文化及岂能善罢甘休?
杨坚眉头轻轻皱了皱,还没有开口,下方便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
“陛下,此事另有隐情!”
循声看去,只见银须白发的靠山王杨林,大步上前,目光如炬,虽已年过六旬,气势依旧逼人。
宇文化及眼中闪过一丝不忿,拱了拱手道:“老王爷,莫非要包庇秦琼?”
杨林面色沉稳,毫无波澜,也是微微拱了拱手后,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据本王所知,昨夜令弟宇文惠及,在街市之上,仗着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公然强行将一名无辜女子掳回府中,其行径可谓卑劣至极,令人发指。”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那可怜的女子果真刚烈,不愿遭受这等奇耻大辱,选择了咬舌自尽,而她的尸体,竟然被残忍地抛弃在夹墙之中,无人问津。”
杨林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似乎对这女子的遭遇感到惋惜:“那女子的母亲,得知女儿惨死的消息后,悲痛欲绝,于是便在街头,当众痛哭流涕,闻者无不唏嘘。”
说到这里,杨林稍稍提高了音量,“路过的秦琼,听闻这对苦命母子的悲惨遭遇后,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找上宇文府,想要为那死去的女子讨回一个公道,让令弟宇文惠及给个说法。”
杨林的脸色微微冷了冷,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然而,令弟宇文惠及却是毫无悔过之意,不仅对秦琼恶语相向,还指使手下的人对秦琼进行围攻。”
“出于自保,秦琼迫不得已出手,这才在失手将令弟当街打死。”
说完,他看向了宇文化及的眼睛,沉声道:“宇文大人,本王说的可对?”
话落,群臣当即小声议论起来,杨坚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憎恶。
杨广看着宇文化及,那不自然的脸色,便知道,杨林所言不假。
“荒谬!”宇文化及当即厉喝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继而冷声道:“我弟弟乃是宇文门阀嫡出,身份何其高贵,岂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分明是秦琼蓄意挑衅,借机杀人!”
杨林双眼微微眯了眯,冷笑道:“谈何荒谬?本王所言,皇城当中的百姓,皆可为证,难道这成千上百双眼睛,亲眼所见之事,会是假的吗?宇文大人若是不介意,本王现在便可传来百名人证,上得殿来,细数昨夜之事。”
宇文化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寒声道:“杀人偿命,理所应当,老王爷如此袒护此贼,难道是想藐视王法吗?”
杨林毫不退让,直视宇文化及:“宇文惠及逼死民女在前,秦琼上门问责在后,何错之有?若真要论罪,恐怕宇文惠及才是那个目无王法之人!”
“杨林!你!”
两人针锋相对,殿中的气氛陡然凝重,上方的杨坚与杨广这对父子,眼睛都是眯了眯,前者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似乎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
最后,宇文化及看向了杨广,脸色悲戚:“太子殿下,求您替老臣说句话,就是赔上头上的这顶乌纱,老臣也要将那秦琼就地正法!”
杨林冷笑,面向杨坚,高声道:“陛下,老臣就是拼上这身蟒袍,也要力保秦琼一命!”
杨坚被他们吵着一阵心烦,随后便让杨广来拿主意。
杨广面色微微一僵,看杨林和宇文化及这架势,他若说秦琼该杀,必定得罪杨林,若说不该杀,又得罪了宇文化及,心道真是亲爹啊,您可真会给我找难题!
看着杨林和宇文化及,都看向了自己,杨广越发头大,摆了摆手道:“两位勿急,容孤好好想想。”
思索一阵后,还真让他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法,那便是将这件事交给两人处理。
旋即,他便轻咳一声,沉凝道:“现今那秦琼已经逃出皇城,既是靠山王与宇文大人意见相悖,那便交由上天定夺罢,自此刻始,你二人谁能率先擒获秦琼,便由谁来决断其生死,可否?”
话落,杨林和宇文化及还没有说话,杨坚便拍板决定了:“就按太子的意思办,好了,退朝。”
旋即,众多大臣便是躬身退出,宇文化及凑近杨林耳边,低声道:“老王爷...咱们走着瞧,秦琼杀害我弟,他死定了!”
......
东宫。
杨广一回来,便眉飞色舞地跟凌云讲述了这件事。
听完整件事的过程,凌云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古怪,之前看在宇文成都的面子上,他没有跟宇文惠及计较,没想到,这家伙还是没能活到今天。
“听恩公所言,这秦琼倒是个仗义之辈,看来,义父这是又起了爱才之心了。”凌云淡笑。
“哈哈,若是让靠山王先找到这秦琼,我杨家说不定还要再添一位太保。”
杨广大笑,只是其刚说完,便是脸色一变:“不好,那秦琼乃济南府都头,靠山王此去寻他,定然会折返登州府。如此一来,恐难瞒过你已离登州府之事。”
“无妨。”凌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义父非不懂变通之人,稍后我便修书一封,向他老人家说明。”
......
另一边,宇文化及回到家之后,便发了一通雷霆之火。
突然,他瞥见了一侧的木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听小厮说,这是虎威将军,特意给他准备的上元节之礼,由于昨日回府太晚,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
旋即,他便是好奇地走了过去:“咦,如此腥臭,究竟是何物?”
“父亲。”这时,宇文成都从外边走了进来。
宇文化及点了点头,而后将手中的木头托起,原本满是怒容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来来来,一同看看,虎威将军给为父准备的礼物。”
听到这话的宇文成都眼中立刻闪过一抹狐疑,心道昨晚虎威将军恨不得直接打上府来,将您给做了,怎么可能还会给您送礼物?
“父亲,您确定这个木盒是虎威将军送来的吗?”
“当然,虎威将军吩咐东宫的侍卫,亲自送上门的,还能有假?”宇文化及想也不想道,“只是,这股怪味,是怎么回事?”
抱着疑惑的态度,宇文化及终于是将木盒打开。
“啊,这,这是?”顿时,他便是惊叫出声。
宇文成都的脸色也是微微变了变,不过比起其父,倒是要镇定许多,他将盒中头颅取了出来,再将染血的发丝拨到一边。
“嗯?这是张麻子的人头!”顿时,宇文成都便失声叫道。
张衡竟然死了!
联想到宇文化及方才所言,这是凌云给他的礼物。
那岂不就是说,张衡乃是死于他手?
“真,真的是张麻子?”宇文化及脸色微变,立马上前,当看清这头颅的长相之后,眼睛立刻瞪大,“真,真的是他!”
旋即,他便是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儿,虎威将军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能让东宫之人,将张麻子的脑袋送来,肯定是得到太子默许的,可张麻子乃是太子心腹,太子又怎会...”
宇文化及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宇文成都,那有些发白的脸色,不禁问道:“我儿,怎么了?”
宇文成都微微沉凝,于是便把昨夜,凌云痛斥宇文化及和张衡的话,说了一遍。
“什么!”听完其所述,宇文化及立刻便跳了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儿,他懂什么,只要能成事,什么计策不能用?谈何阴毒?”
宇文成都心中无语,能成事?
成了什么事?
人家李渊现在可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全家老小远离了皇城。
如此一来,就算后面想要对他动手脚,恐怕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
宇文成都越想,越觉得他们之前定下的这个计策实在是太糟糕了,不仅阴险毒辣,而且还愚蠢至极。
这让他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宇文成都终于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父亲,您以后可千万别再教唆太子,行此等阴毒之举了。”
“万一真将虎威将军惹恼了,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张麻子就是前车之鉴啊!”
宇文化及听到儿子的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
他低头看了一眼其手中的那颗脑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寒意。
沉默片刻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眼中神色莫名。
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为父行事自有分寸,好了,咱们还是快快商议一下,替你二叔报仇之事吧。”
“孩儿这就派人前往济南府,向唐壁要人!”
......
另一边,杨林回到靠山王府后,为了尽快查到秦琼的下落,便给靖边侯罗艺去了一封书信,首先是提醒他,宇文化及对他手中的权利虎视眈眈,让他千万小心。
第二,则是希望罗艺,能派人助其保护秦琼,万不可让其被宇文家的人先抓到。
做完这些,杨林便带着苏凤以及一众亲随,准备赶往济南府。
然而,就在他刚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便见苏凤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老八,为父让你将信送出,为何没有照办?”
苏凤上前一步,弯了弯身道:“您给靖边侯的信,半刻前,孩儿已遣人送出,至于这封信,乃东宫侍卫适才刚刚送达,言明须您亲启。”
“哦?”杨林狐疑地将信接过,当看完上面的内容后,面色旋即变得古怪起来。
那小子竟然偷偷回皇城了?
简直不像话。
“你带他们先出发,为父有些事,需要前往东宫一趟。”
“是。”
......
由于杨广提前交代过,所以杨林来到东宫之后,立刻便由人将其带到了西殿。
此刻的凌云,正闭着眼睛,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狗蛋则在他身后,替他捶着肩。
好小子,老夫本以为你在登州府吃苦,没想到你竟偷偷返了皇城,还过得这么安逸。
当下,杨林便是板起脸,双手往身后一背,几步来到近前,一把将其提了起来:“好啊,你小子果真偷离登州,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凌云挥手将狗蛋打发走,才淡笑道:“擅离职守呗。”
“老实点,谁与你说笑。”见其这副模样,杨林眼睛一瞪,厉喝道。
凌云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将他的手拨到一边,开口道:“义父何必如此,您难道当真不愿孩儿返回吗?”
“你小子,怎么就唬不住你呢?”杨林闻言,同样有些无奈。
“义父留在皇城,所要行之事,难道与孩儿不同?”凌云道。
杨林轻轻颔首,自从杨坚赐予他那道托孤诏书之后,他便感到肩头重担愈发沉重。
这几年他之所以滞留皇城,便是担忧杨坚骤然离世,值此皇权更迭之时,朝廷恐会生乱。
现在,因为秦琼之事,他不得不亲自跑一趟济南府,以策万全,如此一来,皇城这边,他难免会有所担忧。
所以,对于凌云秘密返回,他非但没有生出半点脑意,反而因此心安不少。
“如此,太子便拜托你了。”
“义父放心。”
......
这一日,杨昭终于是得到杨广的许可,来到了西殿。
“你每天待在这里,难道不觉无趣吗?”一见面,他便是挑了挑眉。
而后,凑近一些,小声道:“等太阳下山,要不要去我晋王府坐坐?”
“不去...”凌云刚说了两个字,便突然眼睛一亮:“好,一言为定。”
他倒不是想去晋王府,而是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