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虎威王府正门。
一众风尘仆仆的亲卫,策马赶到,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等候在此的王大柱立刻上前,其中为首之人,从怀中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密报,和一个散发着血腥气的包裹,郑重地递了过来。
“禀报统领!三千石并州粮,已安全入库!”
他的脸色虽显疲惫,声音中却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感:“并州府刺史大人,接到王印文书后,连夜调拨,动的是并州义仓的陈粮和新收的秋赋,由刺史大人的三公子亲自押运,一路轻车简从,昼伏夜出,避开了官道,专走偏僻小路。”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个血腥的包裹:“途径‘老鹰嘴’峡谷之时,遭遇到一股不开眼的蟊贼拦路,约莫百来人,装备杂乱,属下等亮出王旗令牌,他们竟还不退,口称留下买路财,却直扑粮车。”
“于是,属下等便奉大王‘格杀勿论’的钧令,经过一番厮杀,将其尽数剿灭,贼首和几个头目的脑袋在此,其余尸体已抛入深涧,粮车无损,只有几个兄弟挂了点彩,三公子受了点惊吓,已安排人护送回并州了。”
王大柱伸手接过,咧了咧嘴:“好!干得漂亮!没丢咱们亲卫军的脸,兄弟们都辛苦了,下去领双份赏钱,好好休整!”
“谢统领!”
......
书房内。
凌云先是展开密报,上面除了粮草明细,和途中遭遇之外,还有一行并州刺史府三公子亲笔附上的小字:并州一切安稳,还请大王勿念,家父嘱托,三州世家之弊,以凉州为最,大王初来乍到,难免掣肘,若有所需,尽管吩咐......望大王珍重。
字迹略显仓促,透着关切与谨慎。
凌云的目光在那行小字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欣慰,这位并州刺史,果然念着靠山王杨林的旧情。
而后,他的视线转向那个包裹,王大柱会意,解开包裹一角,露出里面用石灰简单处理过的几颗人头。
“哼,蟊贼?”凌云冷哼一声,眼神清冷,“见了王旗令牌还敢硬冲?分明是冲着粮车来的死士!是某些人伸出来的爪子!”
他虽未明说,但矛头直指背后兴风作浪的王衍及其党羽。
粮道已见血光,突厥如毒蛇潜伏,凉州世家步步紧逼,军中旧怨未消...北疆的局面,依旧复杂。
不过这一切,待到解决这个寒冬的粮食问题后,皆可迎刃而解。
凌云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今夜,也是第七夜,三大家族的粮食该来了!
......
子夜。
朔方城外,三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出发。
......
武威张氏坞堡仓廪。
早已等候在此的张氏管事,看到扮作大掌柜的王府亲卫亮出的信物后,立刻吩咐仆役,配合着来人,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扛出,装上打着商队旗号的货车。
姑臧段氏府邸秘仓,也在上演着差不多的一幕。
段氏家主亲自在仓内督阵,脸色复杂地看着那些彪悍的“伙计”,与自家仆役协同装车。
天水赵氏坞堡。
赵氏嫡系不断喊着要保证粮食足额足质......
在将粮车装满后,各家管事便该带领仆役,随同车队前往朔方交割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三大家主竟也受到了王府亲卫的邀请,并言明是奉了虎威王之命,请他们去王府一叙!
就这样,三位家主如同被押运的贵重品,被请上了低调的马车,裹挟在车队之中,踏上了前往朔方的路程。
翌日清晨,朔方官仓,侧门。
车队有序进入,早已在此等候的杨玄奖,以及仓吏和官仓守卫,立刻开始交割。
“卸车!验粮!”
杨玄奖一声令下,伪装成伙计的亲卫们,即刻行动起来,动作比在坞堡时更加利落。
仓吏们手持账簿和量具,在杨玄奖的注视下,高效地清点、查验、记录。
“武威张氏,上等冬麦,一千五百石,足额!”
“姑臧段氏,精粟米,一千五百五十石,足额,多出五十石!”
“天水赵氏,陈麦新粟混合,一千五百石,足额!”
仓吏们在账簿上一一记录,而后盖章。
待全部清点完毕,杨玄感一挥手,立刻便有一队守卫,抬出几个沉重的箱子,当众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官银。
“按大王令,市价交付,银货两讫!点收!”
三家管事哪敢细点,草草确认数目无误后,便慌忙签押收讫。
......
虎威王府,暖阁。
炭火烧得正旺,并无一丝寒意,然而,三大家主却是如坐针毡,面前的香茗热气袅袅,他们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七天之前,王大柱手持王令,上门强硬催粮的一幕犹在眼前,那“踏平邬堡,诛灭九族...”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环绕。
区区一位亲卫统领,都如此强势,可想而知,其身后的那位虎威王是多么的不好惹!
珠帘轻响,凌云迈步走了进来。
“三位家主,一路行商辛苦,粮草交割,甚是顺利,本王,记下了。”
此刻的凌云只是一身常服,且并未佩戴武器,但那股执掌生杀予夺的威势,却是让三人皆是心中一紧。
张氏家主、段氏家主、赵氏家主慌忙起身,深深躬下,几乎将头埋到地上:“拜见大王!大王统领北疆三州,日理万机,在您面前,我等...岂敢言苦!”
凌云微微一笑,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而后抬手虚按:“坐。”
三人坐下之后,双手皆是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地不能再老实的模样。
凌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手随意地搭在了身前的紫檀木案上。
案上,静静地摆放着两方印玺:一方是蟠龙钮金印,印文乃“虎威亲王之宝”,代表着的极致的王权!
另一方则是虎钮玉印,印文赫然是“御北大元帅印”,象征着他总领北疆三州一切军政民财的无上权柄!
两方印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所拥有的,足以轻易碾碎任何豪族的力量!
“北疆之患,非止粮草,突厥狼子野心,凉州暗流涌动。”凌云淡淡开口,指尖拂过帅印。
“本王欲固北疆,需有根基,需有...臂膀。”他的目光锁定三人,“张、段、赵三家根基深厚,皆是凉州柱石,本王...需要你们为我所用!”
威逼之势,已经很明显了,那两方印玺便是最赤裸的威胁!
三家家主的脸色皆是变得难看无比,然而,下一刻,凌云却是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北疆商路,不日将重开,盐、铁、马匹、皮毛...本王手中,执掌北疆三州盐铁专营之权、新辟矿脉开采之权、以及未来对突厥榷场之主导!”
“这些,本王皆可交予可信赖之臂膀打理,所得之利,王府取其三,尔等取其七!”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七成的利益,足以让任何豪族疯狂。
那是可以奠定家族未来数十年发展的巨大利益!
但在这泼天富贵的背后,是要与这位手握王权帅印的虎威王,彻底绑死在同一辆战车上!
“当然。”凌云的声音骤然转冷,“若有人首鼠两端,阳奉阴违,或暗通款曲,呵呵。”
他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三大家主都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现场顿时沉默了,三人连连交换眼色,一时间都没有表态。
凌云也不着急,轻抿了一口茶水后,似乎自语般的低声道:“凉州地界的世家豪族不算少,总有人识得清这王印帅印的分量,从而甘为臂助,也总有人...不识抬举,本王正好可借其头颅,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三家家主的身子皆是一抖,连忙小心地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凌云的神色,当发现其并不像说笑后,脸色顿时就白了!
他们毫不怀疑,现在要是敢说一个“不”字,这位权势滔天的虎威王,绝对会扶持他们的死对头上位,并用他们全族的鲜血,与百年的积累,为盟友铺路!
他们若是一开始就硬气,在凌云派人上门催粮之时,果断拒绝,或许还可以与其余的世家一同,与凌云周旋。
可现在,只要凌云将他们秘密售粮一事公开,那么,张、段、赵三家,便是自绝于凉州诸世家。
届时,若凌云真的对三家出手,他们相信,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家族站出来,助他们对抗眼前这位大权在握的虎威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