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生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顾清霜，看着她那双因为领悟了自己的意图而骤然亮起的，充满了决断与寒意的眼眸，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颠覆世间所有定义的，属于神明的漠然。
“圣徒，太干净了。”
“她们会为了信仰而死，却未必会为了信仰，而去毫不犹豫地，染脏自己的手，去玷污自己的灵魂。”
“我要的，不是一群只懂得牺牲的殉道者。”
他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抬起顾清霜那光洁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燃烧的，疯狂的火焰。
“我要的，是一群……愿意为了她们的神，心甘情愿地，爬进最肮脏的泥潭，拥抱最深沉的黑暗，最终，化身为这黑暗本身，为我扫清一切障碍的……魔。”
顾清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这番话语，狠狠地攫住。
她看着霍天生眼中那片近乎于妖异的，充满了创造与毁灭欲望的火焰，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竟也随之，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她明白了。
彻底地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极淡的，却又美得令人心颤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属于女子的温柔，只有一种，利刃出鞘时的，冰冷的，嗜血的快意。
“清霜，领命。”
第二天，魅德学院的训练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的钟声不再是唯一的号令。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庄严肃穆，充满了奇异韵律的歌声。
那是霍天生亲自谱写的，名为《墨神训》的“圣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爱世人，故降罚于九州……”
“墨之意志，即我之使命。墨之所指，即我剑之所向……”
六千名女子，被要求在每日晨训之前，必须对着那面象征着墨家图腾的黑色大旗，将这首“圣歌”，齐声诵读三遍。
那歌声，通过扩音法阵的增幅，在整个山谷间回荡，充满了神圣而又诡异的洗脑力量。
紧接着，便是“情感剥离训练”。
广场的中央，燃起了一座巨大的篝火。
所有女人，被要求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所有与过去有关的，哪怕只是一根发簪，一块手帕，一件贴身的旧衣，都亲手，扔进那熊熊的烈火之中。
起初，有不少人犹豫，哭泣。
温若澜死死地攥着一块早已洗得发白的，绣着“温”字的锦帕，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挣扎而颤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高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可当她看到，一个因为舍不得一根木梳，而被教官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进火堆，在烈火中发出凄厉惨叫，最终化为一具焦尸的同伴时。
她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她看着那块锦帕，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片无法辨认的灰烬。
她脸上的泪痕，还在。
但她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属于“温若澜”这个名字的，柔软的，属于人的情感，却也随着那片灰烬，一同，烟消云散。
从那一刻起，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冰冷的，属于“学员玄七”的麻木。
最残酷的，是“忠诚度测试”。
今日的测试场地，设在了一处独立的，四周由高墙合围的斗兽场之内。
场地的中央，只摆放着一张桌子。
桌子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和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素心与另一个编号为“黄三”的女子，被带到了场中。
那女子，是与她一同从醉仙楼出来的姐妹，两人曾相互扶持，在漫长的旅途中，结下了几分患难的情谊。
高台之上，顾清霜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你们之中，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并且，获得今天唯一的这份食物。”
“规则，很简单。”
“杀了她。”
黄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素心，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风情的桃花眼里，写满了恐惧与哀求。
“素心姐姐……我们……我们……”
素心没有看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肉粥。
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尝过一粒米的味道了。
饥饿，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在她的胃里，疯狂地啃噬，咆哮。
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柄冰冷的匕.首。
“姐姐……”
黄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素心依旧没有看她。
她只是转过身，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轻柔的声音，问了一句。
“你怕吗？”
黄三愣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也怕。”
素心笑了。
那笑容，依旧是清冷的，却又带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妖异的美。
“可是，我更饿。”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动了。
那动作，快如闪电，精准，致命。
完全不像是那双曾经只懂得抚琴弄弦的柔荑，所能做出的动作。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
黄三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处，那柄只剩下刀柄在外的，冰冷的匕首。
她看着素心，看着那张依旧清冷绝美，眼底却再无半分波澜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最终，只吐出了一口滚烫的，鲜红的血。
素心缓缓地，抽出了匕首。
她没有去看那具软软倒下的，尚带着余温的尸体。
她只是走到桌前，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一勺一勺地，慢慢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她品尝的，不是一碗普通的肉粥。
而是一场，用同伴的生命，换来的，至高无上的……圣餐。
高墙的暗处，霍天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顾清霜，淡淡地说道。
“很好。”
“就用这种方式，继续筛选。”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一支，由三千个‘她’组成的，真正的……魅影之军。”
顾清霜看着霍天生，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带任何感情的，绝对的冷静与残忍。
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近乎于痴迷的，病态的笑容。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神，也是她的……魔。
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逃离的，宿命的深渊。
两人并肩，走在返回主楼的廊道之上，身后，是斗兽场内传来的，新一轮的，压抑的惊呼与濒死的闷哼。
“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霍天生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顾清霜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侧过头，看着霍天生那张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愈发英俊深邃的侧脸，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竟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时，前方不远处的廊道尽头，一座独立的，装饰得比其他所有建筑都更加华丽的厅堂，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厅堂之内，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兵刃的碰撞声。
只有一阵阵靡靡的乐声，与女子低低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吟哦声，断断续续地，从中传出。
那声音，像最柔软的羽毛，又像最黏稠的蛛丝，丝丝缕缕地，缠绕而来。
那是她们的，另一个，无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