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益州与荆州交界,雾气缭绕的巴山深处,一座名为“铁壁关”的要塞,如同一颗顽固的铁钉,死死地楔在入蜀的咽喉要道上。
这座关隘,是陈安麾下大将雷烈亲手督造,尽得荆州防御工事之精髓。城墙以巨石垒砌,铁水浇灌,高达五丈,坚不可摧。城头之上,神臂弓与床弩密布,箭楼哨塔星罗棋布,构成了一张远近交错的死亡之网。
守将名叫李信,是雷烈一手提拔的心腹悍将。他跨坐于城楼之上,手握一柄环首大刀,正与几名副将围着火盆,一边烤着肥美的羊腿,一边嘲弄着远方山谷中,那些如同工蚁般忙碌的墨家军。
“一群只知挖山凿石的泥腿子,也敢学人打仗?”李信撕下一块滋滋冒油的羊腿,满嘴油光地嗤笑道,“真以为靠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铁疙瘩,就能撼动我这铁壁关不成?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名副将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末将听说,那‘墨神’霍天生,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最擅长蛊惑人心。他手下那帮人,怕是被洗脑洗傻了,真以为他是什么天神下凡。”
“天神?狗屁!”李信啐了一口,“等他们爬到城下,老子就让这帮蠢货尝尝爷爷的滚石檑木,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铁壁关的石头硬!”
众将闻言,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与轻蔑的气息。
他们有理由自信。铁壁关囤积的粮草军械,足够他们坚守一年。而关外的墨家军,除了那些古怪的轨道和车辆,连一架像样的攻城云梯都未曾带来。在李信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就在他们笑声未歇之际,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呜——!!!”
一声无比尖锐,撕裂长空的汽笛声,骤然划破山谷的宁静。
李信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们猛地站起身,冲到城墙边,惊疑不定地望向远方。
只见那条蜿蜒的山谷之中,一头通体漆黑,吞吐着白色蒸汽的钢铁巨兽,正沿着那条被他们嘲笑了数日的铁轨,以一种无可匹敌的狂暴姿态,呼啸而来。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一名副将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李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那头越来越近的钢铁巨兽,一股源于本能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钢铁巨兽的身后,拖拽着十几节同样由钢铁打造的巨大平板车。平板车之上,覆盖着厚重的油布。
“墨龙”列车在距离铁壁关五里之外,缓缓停稳。
油布被猛地掀开。
露出的,不是什么粮草辎重,而是一尊尊造型狰狞,通体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物。
那,是经过楚巧儿与墨研署工匠们联手改良,射程与威力都远超旧款的——霹雳车!整整二十台!
“放!”
随着墨家军阵中一声令下,二十台霹雳车同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括绞动声。
下一瞬,二十颗重达百斤的,经过精心打磨的巨型石弹,被黑色的抛臂猛地甩向天空,化作二十道死亡的阴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铁壁关的城墙,狠狠砸落!
“轰!!!”
“轰!轰!轰!——”
地动山摇!
第一轮齐射,便有三颗石弹精准地命中了铁壁关的城墙。那足以抵御寻常投石车轮番轰击的坚固墙体,在“霹雳弹”的恐怖动能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巨石崩裂,铁水浇筑的缝隙瞬间被砸出蛛网般的恐怖裂纹。城墙之上,被波及的荆州守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碾成了肉泥。
李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他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将军!快躲开!”一名亲兵嘶吼着,将他扑倒在地。
“轰隆!!!”
又一颗石弹呼啸而至,正中他方才所立之处。坚固的女墙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如弹片般四射,那名扑倒他的亲兵,后背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击中,当场血肉模糊,没了声息。
“不……不可能!”李信挣扎着爬起身,看着那如同被巨兽啃噬了一口的残破城墙,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他们的投石车……怎么可能……射这么远?!”
然而,墨家军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
这一次,二十颗石弹,竟有超过半数,精准地落在了同一段城墙之上!
“咔嚓……轰隆——!!!”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那段被反复蹂躏的城墙,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塌!一个宽达十余丈的巨大缺口,触目惊心地出现在了铁壁关的正面。
“城……城破了……”
城楼之上,所有荆州守军都呆住了。他们如同看着神迹一般,看着那二十台远在五里之外,仍在不疾不徐地进行着第三轮装填的战争机器。
开战,不过一炷香。
固若金汤的铁壁关,就这么破了?
“吼!!!”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自远方传来。
只见在那倒塌的缺口之后,一支身着漆黑“神钢”甲胄,手持巨型塔盾与斩马刀的墨家重装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迈着整齐划一,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步伐,缓缓压上。
阳光下,那泛着金属冷光的甲胄,那密不透风的钢铁阵列,带给人的压迫感,甚至比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石弹雨,更加令人绝望。
李信手中的环首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血泊之中。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支凡人的军队。
这是……天罚。
当墨家军的第一面“墨”字大旗,插上铁壁关残破的城头时,李信跪在地上,选择了投降。
战斗结束后,杜衡亲自带人清点战果,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他走到正在检查缴获军械的蔡鸣身边,沉声道,“这座关隘的粮草储备,几乎相当于荆州一座大城的标准。军械库里的兵刃甲胄,也全是新近打造的上品。陈安对一个边境关隘,未免也太重视了。”
蔡鸣拎起一柄缴获的制式手弩,眼神同样凝重:“你看这个。”
杜衡接过手弩,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这手弩的造型,与墨研署早期淘汰的“神威弩”一型机,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弩臂的材质用的只是普通铁木,而非神钢,连接处的机括也显得颇为粗糙,透着一股浓浓的山寨气息。
“不止是弩。”蔡鸣又指向一旁堆放的几具“连环拒马”,“这些东西的思路,也和我们守卫南中基地时用的,如出一辙。”
杜得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提审了几名被俘的荆州军官。
一名吓破了胆的百夫长磕头如捣蒜,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回……回禀将军,这些……这些军械,都是半年前,一位自称‘公输先生’的高人,指导我们关内的工匠打造的。那位先生神机妙算,他说……他说墨家军必会从此路入寇,让我们早做准备……”
公输先生?
杜衡与蔡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消息连夜传回南中。
巧工阁顶层,霍天生看着绢布上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越过眼前的万家灯火,投向了遥远的,被黑暗笼罩的北方。
陈安。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他放下茶杯,声音冰冷地对身后阴影中的骆齐峰下令:“传我密令,墨安司即刻启动‘清源’计划。彻查墨研署成立以来,所有参与过核心器械研发的工匠,及其三族之内所有亲属。我要知道,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从他们手中递出的每一张纸。”
“哪怕是……挖地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