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里，那个优雅的星环语女声重复第三遍时，秦雪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未知船只，请表明身份。这里是星环火种殖民地‘新黎明’，我们监测到你们使用了星环第七协议跃迁密钥。请回复。”
秦雪看向控制面板——方舟的自动应答系统正在尝试翻译她的回答。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用这几天恶补的星环基础语回应：
“这里是……星环第七方舟‘残响号’。我是秦雪，人类幸存者。船上有伤员，请求援助。”
她刻意使用了“星环第七方舟”这个称谓。既然对方识别出了跃迁密钥，那么承认与星环文明的关系可能是最安全的。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温度：“残响号，欢迎回家。已收到你们的生命体征数据，确认有七名生物个体，其中四人生命垂危。我们的医疗船正在前往对接，请保持当前轨道。”
“等等——”秦雪急忙说，“你们是谁？星环文明不是已经……”
“毁灭了？”女声接过话头，声音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但我们保留下了火种。具体情况等你们登站后再详谈。现在，请允许我们救治你们的伤员。”
秦雪犹豫了一瞬。
她看向监控画面，主控室外连接通道的另一端，陈默正在医疗舱里焦急地操作着设备。林晚秋的生命体征虽然在方舟医疗系统的维持下稳定了，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陆尘依然昏迷，初火在他体内沉寂如死水。
老摩根刚刚苏醒，但精神受创严重，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我们接受援助。”秦雪最终说，“但需要保留船只的控制权。”
“理解。”女声回应，“新黎明遵循星环最高准则：尊重所有智慧生命的自主权。对接程序已发送至你们的导航系统。”
控制面板上弹出一个对接协议。秦雪快速浏览——条款确实如对方所说，非常尊重来访者的权利，甚至包括“未经允许不得登船”、“有权随时离开”等保护性条款。
她看向守护者。那个被净化的清道夫单位安静地站在主控室角落，如同忠诚的卫士。
“分析协议。”秦雪用星环语命令。
守护者的传感器闪烁：“协议符合星环《火种避难公约》标准模板，无隐藏条款，风险等级：低。”
秦雪这才点击确认。
三十分钟后，一艘流线型的银色医疗船悄无声息地靠近残响号。它的对接过程精确得令人惊叹——没有任何震动，气密门就完美衔接。
门滑开的瞬间，秦雪握紧了能量手枪。
但门外站着的，并非她想象中的星环遗民。
而是人类。
或者说，看起来完全像是人类。
为首的是一名女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银蓝色的制服，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的面容精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光纹流转，如同星环文字在闪烁。
“我是艾莉西亚，新黎明医疗部主任。”她用标准的通用语说道，声音正是通讯中的那位，“请带我们去伤员那里。”
秦雪没有让开路：“你们的眼睛……”
“星环共生体。”艾莉西亚坦然地解释，“我们确实是人类，但在三百年前，幸存的星环文明将他们的意识备份上传到了生物芯片中，与我们祖先的基因融合。现在我们既是人类，也是星环文明的延续。”
她侧身展示身后的医疗团队——五名医护人员，全部是人类外貌，但都有那种特殊的眼睛。
“时间紧迫，秦雪女士。”艾莉西亚的目光越过秦雪，看向通道深处的医疗舱，“你们那位红发女士的生命反应正在持续衰减。她燃烧了自己的生命本源，普通的医疗技术救不了她。”
秦雪心头一紧：“你们能救她？”
“我们能。”艾莉西亚的语气充满自信，“新黎明保存着星环最先进的生物重塑技术。但需要现在就行动。”
秦雪最终让开了路。
医疗队如流水般进入方舟，动作专业而高效。秦雪紧跟在艾莉西亚身边，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医疗舱里，艾莉西亚看到林晚秋的瞬间，瞳孔中的光纹剧烈闪烁。
“这是……初火共鸣导致的过度燃烧？”她迅速开始检查，“她试图用自己未成形的初火去禁锢某种高阶存在，结果被反噬了。”
“你能救她吗？”陈默急切地问。
艾莉西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医疗箱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面是一团流动的银色液体。
“星环纳米重生原液。”她解释道，“它能修复细胞级的损伤，但需要引导。”她看向秦雪，“你体内有微弱的初火印记，可以协助我。”
秦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接下来的过程超出了秦雪的理解范畴。艾莉西亚将原液注入林晚秋的静脉，然后握住秦雪的手，引导她体内那一点点陆尘曾经分享的初火力量。
银色液体在林晚秋体内游走，所过之处，苍白的皮肤重新浮现血色，微弱的呼吸逐渐平稳。
二十分钟后，林晚秋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需要深度休眠至少七十二小时来完成全面修复。”艾莉西亚收回手，“但她会活下来。”
秦雪看着林晚秋恢复红润的脸颊，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谢谢。”她低声说。
“现在轮到其他人。”艾莉西亚走向陆尘。
但当她看到陆尘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她瞳孔中的光纹疯狂闪烁，几乎要溢出眼眶。她后退一步，声音中带着秦雪从未听过的恐惧：
“他体内……那是什么？”
陈默警惕地挡在陆尘身前：“他是我们的领队，为了救我们而灵魂重创。有什么问题吗？”
艾莉西亚深吸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但声音依然颤抖：
“他的灵魂结构……我在星环的历史记录中见过类似的模式。那是在‘大灾变’初期，第一批接触‘裁决者’并幸存下来的先驱者才有的伤痕。”
她抬头看向秦雪，眼神复杂：“你们不是普通的幸存者，对不对？你们见过裁决者，甚至……战斗过。”
秦雪和陈默对视一眼。
最终，秦雪点了点头：“我们被裁决者追杀，从余烬绿洲一路逃到文明坟场，再跃迁到这里。”
艾莉西亚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她快速向医疗队下达指令，让他们继续治疗老摩根和王虎等人，然后示意秦雪和陈默跟她到一旁。
“我需要知道全部经过。”她说，“每一个细节。这关系到新黎明的安全，也关系到你们是否能留在这里。”
秦雪犹豫了。
但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守护者突然发出声音：
“根据星环第七协议第31条：任何携带‘真理之核’碎片的个体，自动获得星环避难所的最高庇护权。”
艾莉西亚猛地转头看向守护者：“真理之核？那东西真的存在？”
秦雪从怀中取出碎片。
在医疗舱明亮的光线下，真理之核碎片散发出柔和而深邃的光芒，内部的逻辑悖论结构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
艾莉西亚看着碎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敬畏，再变为某种深沉的悲伤。
“原来传说是真的……”她喃喃道，“星环最高议会当年分裂时，激进派真的制造了逻辑毒核，试图用裁决者的力量对抗裁决者……”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你们转化它时，有没有接收到任何……记忆碎片？关于星环文明最后时刻的记忆？”
秦雪想起陆尘转化毒核时，整个空间回荡的凄厉哀嚎和破碎画面。
“有一些。”她谨慎地说，“但我们无法理解。”
“带我去你们的主控室。”艾莉西亚说，“我需要连接新黎明的中央数据库，验证一些事。”
新黎明的空间站比从远处看更加宏伟。
它不是一个单一结构，而是由数十个环形模块组成的庞大复合体，环绕着蓝色恒星轨道运行。每个模块之间由透明的连接通道相连，内部可见繁华的生态区和居住区。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空间站中央——那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晶体结构，内部闪烁着无数光点，如同浓缩的星河。
“那是星环意识中枢。”艾莉西亚在对接通道中解释，“所有共生体的意识都在那里交汇，也是我们保存星环文明全部知识的容器。”
残响号被引导停靠在第七码头。秦雪选择留下陈默和守护者在船上照看伤员，自己随艾莉西亚进入空间站。
穿过气密门后，秦雪第一次看到了新黎明的内部景象。
这是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生态圈。头顶是模拟自然光的照明系统，街道两旁是茂密的植被和精致的建筑。行人来来往往，都是人类外貌但有着星环之眼的居民。
但他们看到秦雪时，都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没有任何敌意。
“新黎明目前有十二万居民。”艾莉西亚边走边说，“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三百年，完全与外界隔绝。直到今天，你们是第一个从‘外部’抵达的访客。”
“你们不担心裁决者找到这里吗？”
“三阳星系被特殊的空间褶皱包围，从外部几乎无法探测。”艾莉西亚说，“这也是星环文明选择这里作为最后避难所的原因。但是……”
她停下脚步，看向秦雪：“你们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残响号的跃迁在空间褶皱上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虽然它已经自我修复，但裁决者如果追踪你们的跃迁轨迹，理论上有可能定位到这里。”
秦雪的心沉了下去：“那我们离开。”
“不。”艾莉西亚摇头，“首先，你们没地方可去。其次……”她指了指秦雪怀中的真理之核碎片，“那东西可能正是我们等待了三百年的希望。”
她们来到一栋银色建筑前。门自动滑开，露出内部宽阔的大厅。大厅中央悬浮着与空间站中枢类似的晶体，只是小了许多。
“这是医疗部的记忆检索终端。”艾莉西亚将手按在晶体表面，“现在，请将真理之核碎片靠近它。”
秦雪照做。
当碎片靠近晶体的瞬间，整个大厅被光芒淹没。
这一次，不是破碎的画面和哀嚎。
而是一段清晰的、完整的记忆记录。
星环历7421年，最高议会密室。
十二名星环长老围坐在圆桌前。他们不再年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裁决者已经突破了第七防线。”首席长老的声音沙哑，“我们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领土，百分之九十七的人口。”
“投降协议被拒绝了。”军事长老说，“裁决者不要我们的投降，只要我们的彻底灭绝。”
“为什么？”一位年轻的长老痛苦地问，“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因为我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领域。”一个阴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秦雪认出了那个声音——是记录官，那个在第七前哨站数据库里帮助他们的人。
但这里的记录官还很年轻，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们试图创造新的宇宙法则，我们试图成为神。”记录官站起来，“而裁决者，就是宇宙本身的免疫系统。它在清除‘病变细胞’——我们。”
“所以我们要坐以待毙？”军事长老怒吼。
“不。”记录官笑了，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们要以毒攻毒。”
他打开一个密封容器，里面是一团蠕动的黑色物质——逻辑毒核的原始形态。
“如果我们注定要死，那就让裁决者也尝尝被自己力量反噬的滋味。”记录官的眼睛在发光，“我将它命名为‘真理之核’，因为它将揭示宇宙最残酷的真理：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永恒，包括宇宙的守护者本身。”
“你疯了！”首席长老站起来，“那东西会吞噬一切逻辑，包括我们自己！”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记录官捧起容器，“我会亲自携带它潜入裁决者的核心。要么我们同归于尽，要么……”
画面在这里中断。
光芒消退，秦雪踉跄后退，艾莉西亚扶住了她。
“现在你明白了。”艾莉西亚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伤，“记录官——他的名字是凯洛斯——带着逻辑毒核去了裁决者的核心。但他失败了，毒核被污染扭曲，而他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一部分留在毒核里，一部分逃回星环，成为你们遇到的‘记录官’。”
“那星环文明最后……”
“启动了火种协议。”艾莉西亚指向大厅外的空间站，“十二艘方舟载着最后的幸存者逃往宇宙各处。我们这一支来到了三阳星系，与星环意识芯片共生，延续文明的火种。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苟延残喘。”
她握住秦雪的手，眼神炽热：“但你们带来了真理之核碎片——真正的、被净化后的碎片。这意味着凯洛斯的计划没有完全失败。如果你们能够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摧毁裁决者？”秦雪摇头，“我们差点被它逼到绝境，怎么可能是它的对手？”
“单凭武力当然不行。”艾莉西亚指向碎片，“但真理之核的本质是逻辑武器。它攻击的是裁决者的存在基础。如果能有足够多的碎片，如果能将它们重新组合……”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整个空间站的警报突然响起。
刺耳的警铃声回荡在每个角落，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艾莉西亚脸色剧变，快速接入通讯频道：“指挥部，发生了什么？”
一个急促的男声传来：“艾莉西亚医生，空间站外缘传感器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有东西正在强行突破空间褶皱！”
“裁决者？”秦雪的心跳几乎停止。
“不……不是裁决者。”艾莉西亚听着汇报，表情从惊恐变为困惑，“波动特征显示是……星环跃迁引擎。但型号非常古老，比残响号还要古老。”
她调出外部监控画面。
在空间站外十万公里处，空间如水面般波动、扭曲。
然后，一艘船缓缓浮现。
它伤痕累累，外壳布满了战斗的痕迹和岁月的锈蚀。它比残响号小得多，但引擎部位依然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而船体上，清晰可见星环文明的徽记。
以及一行几乎被磨损殆尽，但依然能辨认的文字：
“火种方舟·曙光号”
“不可能……”艾莉西亚喃喃道，“曙光号是第一批出发的火种方舟，三百年前就失联了，被认为已经……”
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一个虚弱但清晰的人类男声，用古老的星环语说着：
“这里是曙光号……我们回家了……带着……真相……”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一句让所有人血液冻结的话：
“裁决者……不是宇宙的免疫系统……”
“它是星环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