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四个字,低沉,冷冽,却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涩然,砸在寂静的花房里,也砸在夕语骤然停滞的心跳上。
他……不知道?
这个永远掌控一切、永远目标明确、永远冷静决断的男人,竟然会说……不知道?
夕语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疲惫蓝海,所有的勇气和追问,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所取代。
所以,连他自己,也看不清这场被强制捆绑的未来吗?
那她之前的那些忐忑、期待、甚至隐秘的欢喜,又算什么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涌上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尔伯特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解释。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沉沉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色,周身笼罩着一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沉重。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掠过她苍白失神的脸,然后,什么也没说,迈开脚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军靴踏地的声音在空旷的花房里回响,冷硬,决绝,一步步远去,最终消失在廊道尽头。
留下夕语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冰凉的控制器,仿佛攥着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
小机器人滑到她脚边,传感器眼睛闪烁着困惑的蓝光:【夫人?检测到您的体温和心率有异常波动,需要帮助吗?】
夕语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这个他留下的、唯一还带着一丝温度的小东西,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落在机器人光滑的外壳上,洇开小小的、迅速冷却的水痕。
【夫人?您流泪了。根据数据库,流泪通常表示悲伤。需要播放欢快音乐或释放安抚性香氛吗?】小机器人依旧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努力执行着被设定的程序。
夕语摇了摇头,蹲下身,抱住了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眼睛又涩又痛,才慢慢地抬起头。
花房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玻璃上映出她苍白狼狈的倒影。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回客房。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那句“我不知道”反复回响,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她的心。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夕语起得很晚。眼睛红肿,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她机械地洗漱,换衣,走出房间。
府邸里依旧弥漫着那种无形的低气压。老管家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恭敬地询问早餐安排。
夕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花房不想去,那里残留着太多昨天的记忆。图书馆也不想待,那里的安静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
最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东翼书房附近。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昨天他那冷硬的离开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脚步,仿佛只有靠近他可能存在的地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能稍微找到一丝落点。
书房的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不在?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里面却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和能量流动的嗡鸣声。还有一种……极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的闷哼声?
夕语的心猛地一紧!
他又不舒服了?伤势又复发了?
担忧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委屈和失落。她几乎想也没想,抬手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阿尔伯特?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后,书房门被猛地拉开。
阿尔伯特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极度不正常的苍白,额角甚至带着细密的冷汗,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未褪的猩红血丝和一种被打断的、骇人的戾气!
“谁让你来的?!”他低吼道,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的暴躁,“滚回去!”
那眼神,那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骇人,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夕语被他吼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疼得发麻。
她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正紧紧攥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暗银色金属腕甲,腕甲上似乎还有未完全熄灭的、诡异的幽蓝色能量纹路在微微闪烁。
那是什么?
他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听到声音……以为你不舒服……”她声音发抖,努力解释。
“不需要!”阿尔伯特厉声打断她,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受伤猛兽,“我的事,不用你管!听懂了吗?!出去!”
他甚至上前一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逼退到走廊对面!
夕语看着他近乎失控的暴怒,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冷汗,看着他手里那个诡异的腕甲……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窜进她的脑海——
他是不是……在用什么极端的方式……压制那所谓的匹配度带来的影响?或者……伤势?
所以才会这么痛苦?所以才会情绪失控?所以才会……拒绝她的靠近和关心?
因为这个猜测,心脏像是被瞬间刺穿,涌出巨大的疼痛和恐慌!
“你……你是不是又……”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试图去看他手里的腕甲,“你到底在做什么?那样很危险!你……”
“闭嘴!”阿尔伯特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地抬起手——并不是要打她,而是极其粗暴地一把挥开了她试图伸过来的手!
力道之大,让夕语踉跄着差点摔倒!
“我最后说一次,”他盯着她,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滚出我的视线。别再来烦我。”
说完,他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书房的门!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震得夕语耳膜嗡嗡作响。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大门,手腕上被他挥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流不出。
只有一种冰冷的、绝望的麻木,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
不是“不知道”。
是“不需要”。
是“别来烦我”。
她所有的关心,所有的试探,所有小心翼翼鼓起的勇气,在他眼里,只是令人厌烦的打扰和负担。
100%的匹配度,或许能捆绑住婚姻。
却永远无法捆绑住……一颗厌恶你的心。
夕语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僵硬地、麻木地,朝着西翼走去。
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走廊里的穿堂风吹散。
她回到客房,反锁上门。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手腕,打开个人终端,忽略掉所有其他信息,直接点开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等级极高的通讯频道。
频道另一端很快被接通,却没有影像,只有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的声音传来。
【确认指令。】对方的声音冰冷无波。
夕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棕色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平静。
她对着终端,极其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