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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京城,白日里日头渐毒,晒得青石板路面滚烫,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搅得人心烦意乱。然而,比这天气更燥热、更令人不安的,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紧张与焦灼。边关的急报不再是秘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几分惶然。朝廷的募兵令已正式下达,各城门、衙署门口都贴出了告示,引得众人围观,更有那官差敲着锣,沿街宣讲,号召忠勇之士投身军伍,保家卫国。

荣国府内,这份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尤为明显。往日里笑语喧哗的大观园工地,虽然工匠们仍在劳作,但监工的管家媳妇们脸色都凝重了许多,催促声中少了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急躁。丫鬟婆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内容也全然变了,从各房主子们的起居琐事、衣裳头面,变成了哪家子弟报了名、边关到底死了多少人、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沉重话题。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如同潮湿的霉斑,在富丽堂皇的府邸深处悄然蔓延。

贾母连日来寝食难安,时常在佛堂里一待就是大半日,捻着佛珠,默诵经文,祈求家国平安,尤其是祈求远在宫中的元春能够平安,莫要因这战事受了牵连。王夫人、邢夫人等亦是心事重重,既要担忧国事,更忧心府中子弟,尤其是宝玉,生怕他被这外面的风声鼓动了心思,生出什么意外之想。王熙凤强撑着病体料理家务,应对日渐浮动的仆役人心,还要操心大观园工程的收尾和即将到来的巨大开销,眉宇间满是疲惫与焦躁。

在这片惶惶不安之中,何宇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依旧每日准时前往族学授课,为贾兰、贾环等人讲解经义,指导宝玉、探春等人研读地理兵书。他的讲解依旧深入浅出,条理清晰,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引经据典的从容。在贾政面前,他依然是那个恭敬有礼、见解不凡的西席先生,协助处理一些文书账目,应对得体。

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何宇早已波澜壮阔的内心和周密细致的准备。只有回到自己那间靠近族学的僻静小书房,掩上房门,他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书桌上,不再是经史子集,而是铺满了各种手绘的舆图、标注着敌我态势的草图、以及写满了各种计算公式和物资清单的纸张。墙角,一个半旧的青布行囊已经打好,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套换洗的利落短打衣衫、一双厚底耐磨的靴子、一些他凭记忆配置的金疮药和应急药材,以及那枚用丝绦紧紧系住的、温润光洁的玉佩——贾芸的赠物。行囊旁边,还靠着一柄看似普通、却被他精心调整过重心和握感的铁锏,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近身武器。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灯下反复研究西北的地形、气候、物产,推演可能发生的战事,思考如何运用有限的资源达成最大的战果。他结合现代军事思想和这个时代的实际条件,草拟了数份关于练兵、后勤、情报、战术的建议纲要,虽未必能全盘实施,但却是他未来安身立命、施展抱负的根本。他知道,自己虽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但真正面对冷兵器时代的残酷战争,仍需极大的谨慎和应变之能。

他亦没有忘记经营多年的信息网络。“玉楼春”酒楼和“速达商行”如今已成为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他暗中吩咐可靠的掌柜和伙计,密切关注市面动向、物价波动、尤其是与军需相关的物资流向,以及各方势力对边事的反应。这些信息,都将成为他判断局势、乃至未来在军中立足的重要参考。

这一日,族学散课后,宝玉罕见地没有立刻回怡红院,而是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学屋里只剩下他和何宇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空旷的书桌上。

“先生,”宝玉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忧郁,“外面……真的要打大仗了吗?我听说,死了好多人……” 他虽厌恶仕途经济,但对生命却有着天然的敬畏与怜悯。

何宇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宝玉清澈却充满困惑的眼睛,心中微叹。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抹如血的残阳,缓缓道:“是啊,战争是世间最残酷之事。但有时,为了守护更多的生命,避免更大的苦难,有些人不得不拿起武器,奔赴沙场。”

宝玉似懂非懂,喃喃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呢?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若能天下大同,自然最好。”何宇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宝玉,“然则,树欲静而风不止。有豺狼环伺,欲噬我血肉,若只一味退让求和,终将国破家亡,届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所珍视的一切,包括这园中的姐妹、诗书、乃至你厌恶的八股文章,都可能荡然无存。故有时,以战止战,虽痛犹不得已而为之。”

宝玉沉默了,他虽不完全明白那些复杂的天下大势,但何宇话语中那份沉痛与决绝,却深深触动了他。他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原来这世间,除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还有如此沉重而无法逃避的责任。

“先生……”宝玉抬起头,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您……您是不是也要去?” 他虽然不同外事,但府中的风声和何宇近日的变化,他并非毫无察觉。

何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宝玉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宝玉,你天性纯良,这很好。但男儿立于世,除了守护心中的净土,也当有担当的勇气。读书明理,并非只为科举功名,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明辨是非,护佑你想护佑的人。望你记住今日之言。”

宝玉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何宇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一刻,何宇在他心中的形象,不再只是一位有趣的先生、一个能理解他的知己,更增添了一份令他仰望的、属于英雄的悲壮与担当。

就在这压抑而充满期待的氛围中,契机终于来了。这日傍晚,何宇刚从贾政处议事回来,一名身着宫中低级宦官服色的人,在贾琏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何宇所住的小院。那宦官并未多言,只递上一封密封的信函,低声道:“何先生,北静王爷府上让送来的,请您亲启。” 说罢,便匆匆离去。

何宇心中一动,回到书房,拆开信函。信是北静王府长史所写,措辞客气,但意思明确:北静王素闻何宇才学,尤其对兵事地理颇有见解,值此国家用人之际,王爷欲向朝廷举荐何宇,特征询其意向。信中虽未明言具体职位,但暗示若能通过考核,或可直接授予军中参赞、书记一类文职,随军出征。

信纸在何宇手中微微颤抖。他知道,这并非北静王一时兴起,恐怕背后亦有贾政乃至更高层人物运作的结果。这封信,就是那道等待已久的征召令,是通往他宿命战场的通行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对未知的凛然。他铺开纸张,研墨润笔,开始撰写回信。信中,他首先对北静王的赏识表示感激,随后明确表达了自己愿效犬马之劳、为国分忧的强烈意愿,并表示随时听候朝廷调遣。回信言辞恳切,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投军的决心,也展现了足够的沉稳。

打发小厮将回信送往北静王府后,何宇独自站在院中。夜幕已然降临,星子初现,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京城万家灯火,依旧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已是暗流汹涌。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来自西北边塞的风啸马嘶,闻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气息。

山雨,终于要来了。而他,这条蛰伏已久的潜龙,也已做好了腾空而起、搏击风雨的一切准备。只待那最后的号角吹响,他便将义无反顾地离开这温柔富贵乡,奔赴那命定的铁血沙场。荣国府的这一页,即将翻过;而属于忠勇侯何宇的传奇篇章,正等待着他去亲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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