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苍茫的北疆,带着深秋的肃杀和远方隐约传来的马蹄闷响。黑石峪防线,如同一头匍匐在山峦之间的巨兽,在完成了残酷而决绝的“坚壁清野”后,陷入了大战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宁静。然而,在这片表面的宁静之下,一张由何宇精心编织的预警网络,正如同最敏锐的神经末梢,向着敌军来袭的方向极力延伸,紧张而高效地运转着。
这套烽燧预警体系,是何宇接任守备后着力构建的防务核心之一。它并非简单的几座烽火台,而是一个立体、多层次的通讯网络。最前沿的,是深入草原数十里乃至百里的精锐“夜不收”游骑,他们如同鹰隼,时刻监视着广袤的敌境;其后,是在险要山头、交通隘口修筑的一系列烽火台,每台常驻三五名士卒,配备狼粪、柴薪、旗号、响箭;再向内,是各堡寨之间的快马驿传和信号接力;最终汇聚于黑石峪主堡的指挥中枢。何宇还制定了详细的信号规制:狼烟起数、旗帜颜色、火光节奏,皆代表不同的敌情——敌军规模、兵种、行进方向、距关里程等,务求信息传递准确迅捷。
此刻,位于最北端“野狐岭”顶的烽火台,了望卒赵小七正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北方那片被尘土染黄的天际线。他已经在这寒风刺骨的台顶坚守了三天三夜,干粮就着皮囊里的冷水下咽,不敢有丝毫懈怠。脚下的山岭光秃秃的,视野极好,但也意味着一旦被敌军发现,他们将无路可逃。
“七哥!你看!”身旁一同值守的王老五声音发颤,指着远处地平线上那突然变得浓重、并且开始缓缓向前蠕动的烟尘柱。
赵小七心头一紧,抓起身边的号旗,依据平日操练了无数遍的规程,仔细分辨着烟尘的宽度、高度和移动速度。“烟柱宽逾里许,尘头高耸,移动不快……这是大队步骑混合,兵力……至少四五千!”他迅速做出判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对王老五吼道:“快!点火!三堆狼烟!旗号打‘敌众’、‘步骑混’、‘距百’!”
王老五手脚麻利地将早已备好的狼粪和湿柴投入烽火池中,用火折子点燃。顷刻间,三道粗黑的狼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在湛蓝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同时,赵小七奋力挥动手中一红一黑两面信号旗,向着下一个烽火台的方向打出约定的旗语。
几乎就在“野狐岭”狼烟升起的瞬间,相隔约二十里的“鹰嘴岩”烽火台上的士卒便发现了信号。台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他迅速解读旗语,确认敌情。“接力!点火!旗语照传!”他嘶哑着下令。同样的三道狼烟在此升起,旗语向着下一个节点传递。
一处处山巅,一道道狼烟相继冲天而起,如同大地燃起的警讯之火,以一种超越马匹疾驰的速度,向着黑石峪方向飞速蔓延。与此同时,几匹快马也从最前沿的隐蔽哨所冲出,背上插着代表十万火急的赤色令旗,驮着详细记录了敌情观测的蜡丸军报,沿着预设的安全小道,拼命打马向南狂奔。
黑石峪主堡高高的了望塔上,何宇身披大氅,亲自凭栏远眺。他的身后,站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牛大力、陈敢等人。当北方天际第一缕异常的黑烟映入眼帘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报——大人!北面烽火传讯!三道狼烟,旗语示警,敌大队步骑混合,约四五千众,已过野狐岭,距我前沿不足百里!”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奔上塔楼,呈上刚刚接收到的初步信号解读。
何宇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那一道道接力升起的狼烟,心中飞速计算着时间和距离。“再探!命各烽火台密切监视,随时报告敌军动向变化!命令所有前沿堡寨,立即按第一号预案行动!”
“得令!”
随着命令下达,整个黑石峪防线瞬间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咬合转动起来。位于防线最外围的几个小型戍堡和哨站,守军们迅速检查兵器,封闭寨门,将早已准备好的礌石、滚木堆上墙头,弩手炮手各就各位。他们接到的命令清晰而坚决:若敌军小队试探,则坚决击退;若敌军主力不顾一切强攻,则依据工事尽可能迟滞消耗敌人,为后方主阵地争取时间;若判断无法坚守,则可在给予敌军一定杀伤后,依预设路线有序撤离至主阵地或侧翼山砦,绝不做无谓牺牲。
更大的动作发生在那些处于敌军可能迂回路径上的支撑点。例如位于防线东北侧,扼守“狼跳峡”隘口的“磐石堡”。守备此处的把总接到烽火预警和何宇的军令后,立即下令堡内所有军民(主要是之前撤离至此的边民和部分守军)携带重要物资,在少量精锐的掩护下,迅速通过秘密小道,转移至黑石峪主堡或更深处的避难所。同时,在堡内巧妙布设了陷阱和易燃物,留给敌军一座空荡荡却暗藏杀机的废墟。
何宇在守备府内,根据不断传来的烽火信号和快马详报,在地图上精准地标注着敌军的实时位置和分兵情况。
“大人,敌军前锋约千骑,已抵达我‘孤山哨’外五里,正在试探!”探马再报。
“命孤山哨守军,以弩箭远射拒止,不必出击。稍作接触后,若敌大军逼近,即可按计划焚毁哨所,沿山脊小径撤回主阵地!”
“报!东北方向,发现敌迂回部队约两千骑,其先锋已接近‘狼跳峡’!”
“果然来了!”何宇手指点向“狼跳峡”,“命令‘磐石堡’撤离部队加速!命埋伏在峡口两侧山林的游击小队,待敌先锋进入峡谷中段时,以弓弩、土雷袭扰,不必恋战,一击即走,最大限度地迟滞其行军!”
“是!”
整个预警和指挥体系的高效运作,使得何宇能够几乎实时地掌握战场态势。敌军如同撞入一张无形大网的蛮牛,其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分析、应对。明军各部队则如同网上的蜘蛛,依据清晰的预案和中枢指令,或固守要点,或机动回避,或袭扰侧击,行动有条不紊,将整个防线的弹性与韧性发挥到了极致。敌军每前进一步,都感到阻力重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仿佛四周都是窥视的眼睛,却难以捕捉到明军的主力进行决战。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与地面上连绵的烽火狼烟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悲壮而恐怖的画卷。鞑靼大军主力终于艰难地推进到了黑石峪主防线前十里之外,面对的是严阵以待、工事森严的主堡和依托山势构建的坚固壁垒。一天的行军,他们不仅没有达成突袭的效果,反而在不断的骚扰和坚壁清野的困境下,士气受挫,人马疲惫。
巴特尔和哈尔巴拉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黑石峪,以及山岭间那些明明灭灭、传递着不详信号的烽火,脸色都异常难看。他们原本计划的迅猛一击,在对方这套可恶的预警和防御体系面前,仿佛陷入了泥潭。
黑石峪堡内,何宇听取了一天的战况汇总。敌军被成功阻滞于主阵地之外,前沿部队均已完成阻击任务安全撤回,军民撤离计划执行顺利,敌军迂回部队也被有效迟滞。
“诸位,”何宇环视麾下将领,声音沉稳,“烽火预警,已为我等争取了最宝贵的一天时间。敌军锐气已挫,而我军以逸待劳,工事完备。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守城血战了!各归本位,严加戒备,枕戈待旦!”
“谨遵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士气高昂。他们亲眼见证了新防御体系的威力,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了信心。
夜色笼罩大地,但黑石峪内外,却无人能够安眠。烽火台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如同警惕的眼睛。一场依托信息优势和组织效能而赢取先机的防御战,已经成功地拉开了序幕。何宇知道,预警的胜利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随着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