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月光冰冷,如同薄纱,覆盖在天下第一楼坍塌的残骸之上。断裂的梁木如同巨兽的枯骨,嶙峋地刺向夜空。砖石瓦砾堆积如山,弥漫着硝烟、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风都刻意绕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阴谋与毁灭的土地。
聂风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起身体。左臂那被混沌气劲洞穿的伤口剧痛钻心,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他半边身子染得殷红。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目光急切地扫过废墟,先是看到了不远处靠在一块断壁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秦霜。
“大师兄!”聂风踉跄着扑过去。
秦霜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聂风,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无碍…只是内力耗尽…云师弟…”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另一个方向。
步惊云躺在离爆炸中心稍远的瓦砾堆中,一动不动。他周身那令人心悸的寂灭剑意已然彻底消失,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角和衣襟上满是凝固和未干的血迹。他睁着眼,望着那轮冷月,那双恢复了原本颜色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灰白死寂,也没有了疯狂的恨意,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巨大的空洞。
仿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力量,都在那最后一击中,燃烧殆尽。
聂风心中一紧,强忍剧痛,挪到步惊云身边,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脉搏。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刺骨。
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
“云师兄…”聂风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前这个人,既是差点杀死他的魔头,也是与他一同长大、历经生死的师兄。此刻的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与方才那灭世魔神般的姿态判若两人。
步惊云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聂风一眼,那眼神空洞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又缓缓转回去,继续望着月亮,仿佛那轮冷月能吸走他所有的痛苦和迷茫。
聂风心中五味杂陈,默默撕下衣襟,先粗略地为自己止血,然后又艰难地想为步惊云处理伤口。
“他的伤,不在体表,在心脉,在神魂。”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剑圣不知何时已从断壁上飘然而下,站在不远处。他依旧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方才与雄霸的惊世对撼,似乎并未给他带来多少损耗。他的目光落在步惊云身上,带着一丝惋惜,一丝了然。
“寂灭剑意反噬,又强催功力搏命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剑圣缓缓道,“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还是他自己…未知。”
聂风的手僵在半空,心沉了下去。
剑圣的目光又转向聂风和秦霜:“你们二人伤势亦重,需立即调理,否则必损根基。”
他屈指一弹,两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分别射向聂风和秦霜。
“此丹可暂稳伤势,护住心脉。”
聂风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下,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瞬间化开,滋养着几近干涸的经脉,剧痛稍减。秦霜也依言服下,脸色好转了些许。
“多谢剑圣前辈救命之恩!”聂风挣扎着想要行礼。
剑圣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老夫出手,非为救你们,而是不容雄霸行此逆天之事。”他顿了顿,看向南方无双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间事已了,无双城…还需老夫回去坐镇。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月光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之上,来得突然,去得飘渺。
废墟中,再次只剩下师兄弟三人。
不,或许不再是师兄弟了。
经过今夜,天下会已与他们恩断义绝,师徒之情更是荡然无存。
一种巨大的茫然,笼罩了聂风。未来该何去何从?步惊云重伤垂死,秦霜内力耗尽,自己也是伤痕累累…雄霸虽暂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的窸窣声,从四周的黑暗阴影中传来!
那声音,像是无数只脚踩在碎砾上的声音,又像是毒蛇游过地面的摩擦声,迅速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阴冷、腥臭的气息。
聂风和秦霜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能感觉到,无数道充满恶意、贪婪和杀机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们所在的这片废墟团团围住!
“谁?!”聂风强提一口气,厉声喝道,将步惊云护在身后。
秦霜也挣扎着站起,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霜气。
黑暗中,响起了几声短促而怪异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笑。
“桀桀…帮主果然神机妙算…”
“…料到尔等已是强弩之末…”
“…特命我等,前来…清理门户!”
人影憧憧。
十二个穿着统一制式黑色劲装、面带诡异金属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占据了废墟四周所有有利位置,将三人围在核心。
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动作整齐划一,气息阴沉内敛,眼神透过面具的眼孔,射出的是毫无波动的、纯粹执行命令的冰冷光芒!他们手中所持兵刃也各不相同,刀、剑、钩、爪、甚至奇门暗器,但无一例外,都闪烁着淬毒的幽光,透着致命的危险!
“天池十二煞!”秦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声音带着深深的寒意,低声对聂风道,“是师父…是雄霸暗中培养的最隐秘的杀手锏!专替他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们竟然出动了!”
聂风的心猛地一沉。雄霸的人!他果然还有后手!而且派来的,是他最锋利、最无情的暗刃!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长、面具上刻着诡异符文的黑衣人,他手中把玩着两枚薄如蝉翼的飞刀,声音嘶哑地开口:“奉帮主令:聂风、秦霜,背叛师门,罪无可赦。步惊云,魔性深重,危害天下。格杀…勿论!”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碴砸落,带着绝对的冷酷!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十二道身影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瞬间发动!
攻势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配合默契,分工明确!六人直取聂风,四人缠向秦霜,另外两人,则如同毒蛇出洞,直扑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步惊云!狠辣!高效!完全是军队般的绞杀阵势!
聂风和秦霜脸色煞白!
若是平时,他们或可周旋。但此刻,两人皆是重伤之躯,内力枯竭,还要保护一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步惊云!
这简直是绝境!
“保护好云师弟!”秦霜低喝一声,强催最后的内力,天霜拳——霜结中霄!一片冰寒白雾猛地扩散开来,试图延缓敌人精准的攻势!
聂风也将风神腿施展到极致,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腿风凌厉,逼退正面之敌!但这些杀手身法诡异,配合无间,聂风腿影扫过,往往只击中残影,真正的杀招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
嗤!
一枚淬毒的菱形镖擦着聂风的耳际飞过!
嘭!秦霜替聂风挡开一柄无声无息的短剑,自己却被震得气血翻腾,伤口迸裂!
最危险的是攻向步惊云的那两人!一人使链子枪,枪头毒蛇般噬向步惊云咽喉!另一人双手成爪,直掏心窝!
眼看步惊云就要毙命当场!
聂风目眦欲裂,不顾自身空门大露,风神腿——风卷楼残!强行扭转身体,扫向那两名杀手!
但他身后,另一名杀手的淬毒短刃已悄无声息地刺向他后心!
秦霜被三人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匹练般的、璀璨夺目的剑光,如同九天银河骤然倾泻,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这剑光堂皇正大,浩然磅礴,却比剑圣的剑意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悲悯与苍凉!
剑光过处,并无惨叫声。
那些攻势最凶、距离步惊云和聂风最近的五六名天池煞众,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原地,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动弹不得,眼中透过面具射出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大恐怖、大绝望的事物!
然后,他们手中的兵刃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人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软软瘫倒,昏死过去!
一剑!
未伤一人性命,却瞬间瓦解了最危险的杀局,精准地控制住了场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聂风和秦霜愣住,更让剩余的天池煞众骇得攻势一滞!
那为首的面具人惊疑不定地看向剑光来处,嘶声道:“何方高人?!敢阻天下会办事?!”
只见不远处一座相对完好的殿宇飞檐之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人影。
青衣,麻鞋,身形普通。
他背对着月光,面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柄看似普通、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故事的古朴长剑,斜斜负于身后。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但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海、悲天悯人的剑意,已笼罩了整个废墟。
在这股剑意之下,所有人心中的杀意、冷酷、执念,都仿佛被净化、被压制,变得微不足道。
那些天池煞众在这股剑意压迫下,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那为首者脸色变幻数次,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一咬牙,厉声道:“撤!”
这群训练有素的杀手来得快,去得更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黑暗,甚至不忘拖走那些昏死过去的同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废墟再次恢复寂静。
聂风和秦霜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
此人是谁?
剑意如此超凡脱俗,境界似乎深不可测?为何要帮他们?又不惧开罪天下会?
聂风强撑着,对着那飞檐上的人影拱手:“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青衣人并未回答。
只是微微转过头,似乎“看”了废墟中的三人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一眼倒地昏迷的步惊云。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相,直抵灵魂深处。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悲悯,在寂静的夜空中悠悠回荡。
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消散在月光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得神秘,去得无踪。
只留下那一声叹息,和满地狼藉,以及三个重伤迷茫的年轻人。
聂风怔怔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
雄霸的阴谋,步惊云的入魔与濒死,剑圣的干预,天池煞众的冷酷追杀,以及这最后神秘出现的青衣剑客…
江湖之深,远超他的想象。
未来的路,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更深的迷雾之中。
他收回目光,看向重伤的秦霜和昏迷的步惊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清这一切,才能…找到答案。
他撕下更多的布条,开始认真地为自己和两位师兄包扎。
夜色,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