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还是那个幽谷。
潮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
竹屋,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但屋内的空气,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聂风猛地从榻上弹起!
不是惊醒,是炸起!
像一头被烧红的铁钉刺入骨髓的困兽。
他的眼睛是红的,不是血丝遍布,是那种深潭底里泛上来的、浑浊的、令人心悸的暗红。额上青筋虬结,如同扭曲的蚯蚓,一下下搏动。周身的空气在扭曲,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如同沸腾的蒸汽,从他每一个毛孔中蒸腾出来,将整间竹屋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绯红。
“杀……!”
一声嘶吼,不似人声,更像金属刮擦骨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陷进皮肉里,仿佛要将里面的什么东西抠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风!”
第二梦的声音像一道清泉,瞬间切入这狂暴的氛围中。她没有丝毫犹豫,扑上前去,不顾那足以灼伤人的戾气,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她的手臂是那样纤细,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去挡住那奔涌的魔性。
于楚楚脸色煞白,也抢步上前,帮忙按住聂风疯狂挣扎的手臂。那手臂上的肌肉绷紧如铁,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只一下,就险些将二女震开。
“看着我!风!看着我!”第二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他耳边响起,字字清晰,“我是梦!看着我!”
聂风猛地转头,那双血红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熟悉的情意,只有疯狂的毁灭欲望,像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第二梦心一横,抓住他一只剧烈颤抖的手,强行按在了自己横在膝上的古琴琴弦上。
“铮——!”
一声刺耳欲聋的杂音爆开,琴弦剧烈震颤,割破了聂风的指尖,也割破了第二梦的掌心。鲜血,混在一起,滴落在琴身上。
剧痛让聂风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第二梦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又带着冰雪的寒意,缓缓吟诵: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是冰心诀。可以克制疯血与魔意的无上心法。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有一种魔力。不是强行压制,而是如同绵绵春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那片被暴戾和杀戮充斥的心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沸腾的血海,激起一圈圈涟漪,暂时驱散着翻滚的魔气。
同时,她贴在聂风背后的手掌,一股精纯柔和、却韧性十足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他狂暴紊乱的经脉之中。这内力不与他体内奔腾的魔气相抗,而是巧妙地引导、梳理,如同疏导泛滥的洪水,试图将它们引入相对平缓的河道。
这不是较量,是安抚。是用最柔和的力量,去触碰最狂暴的深渊。
于楚楚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那股魔气的可怕,仿佛靠近一点,灵魂都会被灼伤。她只能死死按住聂风的另一只手臂,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分担着第二梦的压力。
聂风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抵抗着那股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的力量。魔性岂是那么容易驱散的?它在他的识海中咆哮,幻化出尸山血海,幻化出雄霸狰狞的面孔,幻化出无数惨死的亡魂,诱惑着他,刺激着他,要将他彻底拖入无尽的杀戮深渊。
第二梦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渐渐苍白。她的内力消耗极巨,精神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冲击。聂风魔性中的暴戾、悲伤、绝望,如同潮水般通过那内力的连接,冲击着她的心神。但她咬紧牙关,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吟诵冰心诀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渡入的内力也始终保持着那种温和而持续的节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竹屋内,只有聂风粗重的喘息、第二梦清冷的吟诵、琴弦偶尔被触动发出的微鸣,以及于楚楚紧张的心跳声。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聂风眼中那骇人的赤红,如同潮水般,开始一点点褪去。虽然依旧浑浊,却不再那么疯狂。他挣扎的力度,也慢慢变小,紧绷如铁的肌肉,稍稍松弛了一些。粗重的喘息,逐渐变得平缓,虽然依旧带着痛苦。
他终于停止了嘶吼,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第二梦脸上。那双曾经清澈如风的眸子,此刻充满了疲惫、痛苦,还有一丝刚刚回归的、微弱的清明。
“梦……?”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确定和脆弱。
仅仅这一个字,却让第二梦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强撑着没有倒下,轻轻应了一声:“嗯,是我。没事了,风,没事了……”
聂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一黯,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再次陷入昏睡。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匀称了许多。
第二梦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勾勒出纤细而疲惫的轮廓。她看着沉睡的聂风,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粘湿的发丝,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忧虑。
于楚楚也松了口气,抹去额角的冷汗,心有余悸。每一次聂风魔性发作,都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看着第二梦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敬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却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勇气和力量。
“梦姐姐,你没事吧?”于楚楚轻声问道。
第二梦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聂风:“我没事。只是……这次比上次更凶险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冰心诀的效果,似乎越来越弱了。魔性……在他体内根植得越来越深。”
每一次镇压,都如同饮鸩止渴。魔性并未消失,只是在更深处蛰伏,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而第二梦自己,每一次倾尽全力的安抚,也像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本源。
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调整着呼吸,恢复着几乎耗尽的内力。
因为她知道,下一次发作,随时可能到来。
只要他还有一丝清醒的可能,她就绝不会放弃。
这是她的选择。
无怨,无悔。
月光透过竹窗,洒在三人身上,一片清冷。
潮声阵阵,仿佛永恒的叹息。
在这幽静的谷中,一场无声的、凶险万分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