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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整个紫禁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睡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太庙高高翘起的檐角下,几串古朴的铜铃在凛冽的朔风中摇曳,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呜咽,像是远古英灵的叹息,飘散在空旷的宫苑之间。

乾清宫,这座帝国权力的核心殿堂,在重檐庑殿顶的笼罩下,此刻显得格外静谧。值夜的小太监第三次踮起脚尖,透过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御案上那盏象征着天子勤政的珐琅蟠龙烛台,依旧沉寂在黑暗里,没有如往常般燃起明亮的烛火。

他缩回脖子,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了口白气,心里暗自嘀咕:“这已是连续第四日了,寅时已过三刻,陛下竟还未起身点灯……真是前所未有。”

丹陛之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身着象征内官最高品级的绯色蟒袍,正捧着一面沉甸甸的鎏金“免朝牌”,步履沉稳地踏过昨夜新落的积雪。靴底与雪粒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在这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

他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端详着手中令牌上那新刻的、笔力遒劲的四个字——“休沐五日”。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不及他心中思绪的翻涌。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弥漫着血腥与悲怆的除夕。

那时,灵堂素缟,香烟缭绕。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跪在刚刚驾崩的先帝朱元璋灵柩前,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象征着万里江山的传国玉玺。或许是因为悲痛过度,或许是因为玉玺过于沉重,那尖锐的棱角竟生生划破了他年轻的手掌,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明黄色的锦垫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那抹鲜红,如同烙印,至今仍清晰地留在王钺的记忆深处。他深知,从那一天起,这个年轻的主人肩上,扛起了何等沉重的担子。

“老祖宗,”一个更加年轻的小太监悄步靠近,压低嗓音禀报,“宫门外,各衙门递话儿的人都在候着了,询问今日的奏本是否依例呈进……”

王钺收回飘远的思绪,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他将那面冰凉的令牌仔细系上象征皇权的绛色丝绦,声音平稳而不容置疑:“照旧。所有奏本,一律先送通政司,再由通政司转呈内阁票拟。陛下早有明旨:非八百里加急军情,任何人、任何事,不得扰了年节安宁。”

当那面鎏金令牌在渐起的晨风中轻轻转动,反射出东方天际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时,惊动了檐下栖息的几只寒鸦,“哑”的一声振翅飞走。几乎同时,从坤宁宫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幼儿无比清脆、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如同质地极佳的碎玉相互敲击,干净、透亮,带着不染尘埃的喜悦,猝不及防地划破了东西六宫连日来的沉寂。

王钺循声望去,紧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丝。这笑声,或许是这深宫高墙内,最珍贵的东西了。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与窗外的严寒判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暖意,驱散了所有寒气。朱允炆只穿着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常服,连外罩的龙纹袍都省了,甚至觉得有些燥热,便随手解开了领口最上方的那颗盘龙金扣。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宠溺,落在波斯进贡的华丽地毯上。那里,他四岁的长子朱文奎,正全神贯注地推着一个制作极其精巧的铜制小火轮。小火轮结构复杂,轮叶联动,转动之时,不仅车轮前行,上方的一个小铜人还会规律地敲击一面小铜锣,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此刻正伴着这音乐,在柔软的地毯上四处乱窜。

“爹!爹!”玩得兴高采烈的朱文奎忽然抛开玩具,像只小豹子般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朱允炆的腿,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期待,“嬷嬷说,年初二要祭财神爷的!爹,财神爷是骑着大老虎的吗?老虎会不会咬他呀?”

朱允炆被这童稚的问题问得一愣,刹那间,前世的记忆碎片涌现脑海——现代都市里,超市柜台前那憨态可掬、不断招手的金色招财猫,与眼前儿子口中威风凛凛的骑虎财神形象重叠、碰撞。他不由得失笑,弯下腰,轻松地将沉甸甸的儿子抱进怀里,走到桌边,指着上面一个造型朴拙、色彩鲜艳的面泥捏成的老虎玩具,引导着问:“奎儿你看,这老虎背上的斑纹,一圈一圈的,像不像咱们用的银元宝?”

孩子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低下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认真地在那面泥老虎背上数起圈纹来:“一个圈,两个圈……”

一旁,皇后马氏正亲自将尚膳监刚送来的梅花酥在白玉盘中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她的动作优雅而专注,然而,有几块酥饼烤制时火候稍过,酥脆的外皮裂开了几道缝隙,里面深红色的枣泥馅料暴露出来,在那一片雪白酥皮的点缀下,红得格外浓郁,竟带着几分朱砂般的质感,甚至……隐隐有一丝血色。

“陛下尝尝这新式的梅花酥,”皇后马氏递过一双银筷,声音温柔,“尚膳监禀报,说今年熬制蜜饯用的是岭南新贡上的方子,比往年的更清甜些……”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暖阁门帘外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紧接着,乳母抱着年仅一岁半的次子朱文圭,神色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忙不迭地解释道:“陛下,娘娘,小殿下醒来不见人,哭闹得厉害,抓着这虎头鞋死活不肯放手,定要立刻见到父皇才肯罢休……”

只见朱文圭小脸上挂着泪珠,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一只精致的虎头鞋,那鞋头上用五彩丝线绣成的威猛艾虎,其中一只眼睛竟然被扯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线头。朱允炆心中一动,伸手接过咿咿呀呀的幼子,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安抚,目光却落在那只残缺的虎头鞋上。他仔细一看,那掉落的虎眼,原本是颗缝得有些歪斜的黑珍珠,此刻落在乳母的掌心,那幽暗的光泽,竟与昨夜兵部那份关于东南沿海倭寇异动急报上,他用朱笔标注的墨点,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取代了方才的片刻温馨。

雪后初霁,御花园银装素裹。太湖石奇巧的形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宫人们别出心裁,将石上的积雪扫出阴阳鱼和八卦的纹路,平添了几分玄妙意境。

挹翠亭中,石案上铺开了上好的洒金笺。朱允炆将朱文奎揽在身前,大手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导他练习“福”字。小小的狼毫对朱文奎来说还难以驾驭,笔锋在纸上游走,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结构松散的“福”字,尤其到了“田”字部分,墨迹不受控制地晕开一团,看起来活像一只圆滚滚的肥老鼠。

“不好看!这个字丑!”朱文奎小嘴一撇,带着孩童特有的完美主义脾气,一下子将手中的狼毫拍在案上。几滴饱含墨汁的墨点溅射开来,恰好落在朱允炆缂丝龙袍的袖口,迅速洇开一小片污迹。

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们顿时屏住了呼吸。

朱允炆却浑不在意,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温和地笑了笑,另取了一支干净的笔,在旁边的笔洗中蘸满清水,直接在冰凉的石案面上重新写了一个标准的楷体“福”字。水迹在青灰色的石面上留下清晰的痕迹,随着水分的蒸发,字迹慢慢变淡。

“奎儿你看,”他指着石案上的水字,耐心讲解,“这‘福’字啊,要像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正在作揖。左边这部分要稍微瘦窄一些,右边则要写得宽博稳重,这样整个字才能立得住,显得端正又吉祥。”

水痕在阳光下逐渐消失,朱允炆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有些悠远。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另一间书房里,前世那位同样温和的父亲,手把手教年幼的他握着毛笔,在九宫格上写下第一个横平竖直的场景。时空交错,身份迥异,那份属于“父亲”的传承之心,却如此奇妙地重合了。

“嘎——!”

就在这时,亭外一株老梅树的枝桠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哗啦”一声,一团白雪坠落,惊动了太液池面上几只正在觅食的绿头野鸭,扑棱着翅膀惊慌飞起。

正在亭子边上由宫女看着蹒跚学步的朱文圭,立刻被这动静吸引,咿咿呀呀地就要朝着鸭子飞走的方向追去。他脚上那双绣金虎头鞋在扫开积雪后略显湿滑的冰面上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朱允炆反应极快,身形一动,已疾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小儿子。他抬起头,目光顺势望向对岸,只见几个太监正拿着长长的量杆,小心翼翼地测量着太液池冰层的厚度——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元宵节“冰嬉”盛会做准备。那量杆上清晰刻画的尺度,瞬间让他联想到了格物院那些匠人根据他模糊描述,正在努力钻研制作的、更为精密的游标卡尺。科技的火花,似乎总在不经意间闪现。

坤宁宫膳房,宽敞的膳房内暖意融融,香气扑鼻。巨大的八仙桌中央,摆着一个黄铜打造的景泰蓝火锅,锅底炭火正旺,奶白色的高汤在里面“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切成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其中沉浮,诱人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朱文奎跪在特制的高椅上,扒着桌沿,小脸认真地数着面前青玉碟子里摆放的“五辛盘”:“蒜、芥、韭、蓼、姜……”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抬起头,困惑地看向父母,“嬷嬷说有五样,这里只有四样呀!少了一样!”

皇后马氏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放入朱允炆面前的碟中,闻言笑着解释:“我的小祖宗,那蓼芽要等到立春时节,阳气生发之时才能采摘入馔,如今还是寒冬,自然是寻不到的。”她转头对朱允炆柔声道,“陛下尝尝这冻豆腐,尚膳监说用的是北地新贡的法子,点得格外鲜嫩。”

朱允炆依言夹起冻豆腐,轻轻咬开一角,里面丰富的蜂窝组织立刻渗出了浓郁鲜美的鸡汤。这熟悉的口感,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不久前淮安粮仓呈上的奏报——去年由他提出构想,格物院负责改进、推广的新式石磨,在豆类的研磨上效果显着,出浆率比旧式磨盘提升了整整三成!这意味着,同样数量的豆子,可以做出更多的豆腐,提供更多的蛋白……当他把剩下半块吹凉了的豆腐,小心喂到次子朱文圭嘴边时,小家伙迫不及待地用他刚刚萌出的几颗小乳牙去咬,那细小的牙齿在银筷上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朱允炆看着那划痕,思绪却飘得更远——这痕迹,多像他御书房那幅巨大的《漕运水利堪舆图》上,工部新近标注的、刚刚疏浚开通的漕运细小支线。一点一滴,皆为国计民生。

英华殿内庄严肃穆,高大的鎏金佛像慈悲垂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青烟袅袅,盘旋上升。

朱允炆陪着皇后马氏在此捻香礼佛。他并非笃信神佛之人,但此刻的宁静,以及陪伴家人的心意,让他愿意参与其中。皇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默诵着祈福的经文。殿内主尊观音菩萨像掌中托着的玉净瓶,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某个角度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恰好晃过朱允炆的眼睑。

这一刹那的光芒,竟与他记忆深处,另一个世界里医院病房中,那悬挂着的、滴注药液的透明点滴瓶的反光,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时空再次错乱,带来一瞬的恍惚。

当皇后将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恭敬地放入佛前那座沉重的功德箱时,朱允炆敏锐地注意到,那银票的票面上,清晰地印着复杂而新颖的防伪水印图案——这正是户部根据他的指示,在上个月才刚刚推行天下的“宝钞改制”中的重要一环,旨在遏制日益严重的纸币伪造问题。信仰与国政,在这香烟缭绕的佛堂中,以这样一种微妙的方式连接起来。

“愿我儿如菩萨掌中柳枝,”皇后闭目低声祈愿,声音带着母亲的殷切,“沾露涵芳,逢凶化吉,岁岁安康……”

朱允炆的目光越过皇后的肩头,望向殿外廊下静静等候、准备随侍的宫女们。他忽然发现,这些宫女今日发髻上佩戴的绢花,竟无一例外,全都做成了各种憨态可掬的老虎造型!有蹲坐的,有扑跃的,形态各异。

侍立一旁的尚服局女官察觉到皇帝的目光,立刻上前一步,低声恭敬地解释道:“禀陛下,此乃按陛下去年亲颁的《新定衣冠服色制》所行。制度明确规定,正月期间,宫中女官、宫女,需按当年生肖佩戴相应饰物,以应节令。今年是虎年,故皆佩虎形饰。”

朱允炆微微颔首。他自己几乎忘了这条规定。这些源自现代“本命年”概念的细微改良,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时代的宫廷习俗。

申时正,乾清宫东暖阁

午后斜阳,将金色的光芒透过雕花窗棂,投射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窗格影子。喧闹了一上午的朱允炆,终于得以在这处暖阁中独处片刻。

他缓缓展开那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图》,牛皮纸制成的图卷上,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海域疆界,细致入微。他的指尖沿着蜿蜒的海岸线滑动,最终停在了标注着“北平”二字的地方。那里,是燕王朱棣的封地。他的指尖在此处轻轻敲击着,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宫墙之外,远远近近,忽然响起一阵密集而热烈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那是民间在迎接财神爷。一股熟悉的、带着硝烟和年节喜庆气息的味道,顺着微寒的东风,透过窗隙钻了进来,萦绕在鼻尖。

这股味道,与他指尖下地图上,那些用朱红色颜料醒目标注的、代表着九边烽燧和沿海卫所的位置,隐隐散发出的铁血与紧张气息,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家国的平安,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

“陛下,”王钺那熟悉而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内,双手捧着一个不起眼的乌木铁边匣子,“格物院差人送来了您上月吩咐研制的……钟表齿轮样品,请陛下过目。”

朱允炆收回思绪,接过木匣打开。里面红色丝绒衬垫上,安然躺着一枚黄铜打造的精密齿轮,齿牙整齐,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他将其取出,放在掌心仔细端详。齿轮转动间,一个尖锐的齿尖无意中刮过了他昨日批阅奏章时,一方朱批上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划痕。

更让他注意的是,这枚齿轮的轴心处,并非寻常的钢铁,而是镶嵌着一小块强力的磁石!朱允炆眼中精光一闪——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钟表零件,这分明是格物院的那些巧手工匠,在他提出的“磁石指南”原理基础上,进一步改良航海罗盘指向稳定性和精度的核心部件!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他猛地起身,也顾不上沾染墨迹,直接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取过一支硬毫笔,蘸饱浓墨,凭借记忆和推断,迅速勾勒起来。笔走龙蛇间,一幅简洁却关键的舰船侧舷结构图跃然纸上。他特意标注出的炮窗位置,其间距与布局,竟与他手中那枚齿轮的十二个主要刻度,隐隐对应起来!一种将时间精度与空间火力配置相结合的思路,在他心中初步成型。

文华殿后庑,这里是一处相对隐秘的休息室。当朱允炆从墙壁一处隐蔽的暗格中,取出那本记录着他最深秘密的私人笔记时,袖袋里那只被朱文奎塞进来的面泥老虎,又“咕噜”一下滚落出来,掉在书案上。

经过一天的玩耍和揉捏,这面泥老虎那根高高翘起的、象征威风的尾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甚至有一小块彩绘的颜料剥落了,露出了内里掺着的、细细的金粉。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那一点点金粉闪烁着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朱允炆拿起笔记,这本厚实的册子记录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三年多来的心路历程、对未来的规划,以及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构想。他翻到三年前写下的那个雄心勃勃的“五年规划”总纲,找到了“建文四年”的详细条目。沉吟片刻,他提起朱笔,在空白处添加上一行小字:“正月初二,察倭寇异动,观幼子玩虎,虎睛黑豆,其色如墨,其警如钟。年内,当稳定北直隶,锐意东进,廓清海疆!”

落笔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合上笔记时,一张边缘有些焦黄、质地与他常用的宣纸截然不同的硬质纸片,从夹页中滑落出来。他俯身拾起——那是他穿越那夜,从即将被焚毁的现代物品中,拼死抢救出来的、最后一张属于自己的印记:一份血液化验单。上面的各项指标和数据,早已变得陌生而模糊。

他鬼使神差地将这张化验单,与今日上午朱文奎在挹翠亭初次描红、墨迹晕染的那张“福”字叠放在一起,举到窗前。夕阳的金光穿透两层薄薄的纸张,现代医学的冰冷数据与孩童稚拙的墨迹相互交融、渗透,模糊了两种截然不同人生的界限,也模糊了现在与过去、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夜色完全笼罩了皇宫,各处宫殿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

朱允炆与皇后一起,在坤宁宫寝殿内为两个孩子掖好被角。折腾了一天的朱文奎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小眉头微微蹙着,忽然含含糊糊地梦呓道:“爹……老虎……老虎掉色了……染红了……”

朱允炆闻言,下意识地低头查看自己身上那件明黄色的寝衣,果然在胸口位置,发现了一小片不甚明显的朱红色彩!正是白日里那只面泥老虎身上的颜料,不知何时沾染了上来。

皇后马氏也注意到了,她举过床边的一盏银质烛台,凑近细照。在跳动的烛光下,那抹朱红显得格外鲜艳、刺目,其色泽,竟与白日里他在《大明混一图》上,用以标注倭寇主要骚扰区域的那些胭脂色记号,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无形的寒意,似乎瞬间驱散了殿内的暖意。

远处,报更的鼓声透过重重宫墙,沉闷而规律地传来,宣告着戌时的结束。朱允炆踱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窗外。檐下悬挂着的、白日里晶莹剔透的冰棱,在夜间略有回升的气温中,已经开始缓缓融化,一滴、一滴,坠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月光与宫灯的交映下,那些融化中的冰棱,以及檐角石兽投落在雪地上的扭曲阴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渐渐变幻、重组,最终化作了另一幅图景——一幅弥漫着水汽、波涛汹涌,却指向无限可能和遥远财富的航海蓝图。

晨曦微露,清冷的光线透过窗棂上精美的冰裂纹图案,在寝殿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皇后马氏已经起身,正轻手轻脚地给还在熟睡中的朱文圭系上柔软的丝绸兜肚。她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孩子的安眠。

系到最后一个盘扣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单手支着肘,侧卧在枕上,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陛下看什么呢?”马氏脸上微微一热,泛起一丝红晕,手下意识地一紧,结果那用来系兜肚的细软金线,反而缠在了盘扣上,一时解不开了。

“看你鬓角沾了点从枕芯里漏出的棉絮,”朱允炆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那点白色絮状物拂去,声音带着晨起的些许沙哑,“洁白轻柔,倒像是昨夜未化的雪,不小心落在了你如墨的青丝上,恰似雪落墨梅,别有风致。”

这番带着文雅诗意的话,让马氏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两人的低语和动作,终究还是惊动了睡在中间的小儿子。朱文圭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像只温暖的小虫子般,下意识地往父母中间最暖和、最安全的地方钻。一家三口便这样挤在温暖如春的暖炕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清晨。晨曦逐渐变得明亮,将糊窗的高丽纸染成了一片温暖的蜜色。

这时,也醒了过来,正赖在父皇身边的朱文奎,忽然发现了什么,伸出小手揪住了朱允炆中衣领口一处极不起眼的脱线处,好奇地扯动着那根冒出来的红线头。他越扯越长,那根红线仿佛没有尽头般,最后竟从朱允炆的袖袋里,连带扯出了半幅折叠着的绣帕!

马氏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年前费了不少心思,为皇帝绣制的“虎啸山林图”帕子,本是作为生辰贺礼的。她拈起帕子,仔细看了看那处因为赶工而稍显急促的收针处,不禁微微蹙眉:“这虎尾的针脚……当时只顾着赶在陛下生辰前完工,收得急了些,不够圆润饱满。”

朱允炆却不在意,顺手将那块绣帕轻轻覆在刚刚完全清醒、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朱文圭小脸上,逗弄着他:“文圭,闻闻看,这帕子上可还带着你娘身上那股好闻的沉水香味道?”

小家伙不明所以,用力嗅了嗅,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按照祖制,年初三需举行简单的家族祭祀,告慰先祖。庄重的偏厢内,烛火通明,朱元璋及其它先祖的画像悬挂在正壁,气氛肃穆。

轮到敬酒时,年仅四岁的朱文奎努力想双手捧起那只有些分量的铜爵,小小的手臂却不停使唤,一个不稳,清冽的酒液顿时晃出了不少,洒在了太祖朱元璋那威严的画像前。

负责引导祭祀的礼部官员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按礼制轻声呵斥引导,朱允炆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亲自上前,接过那铜爵,然后用自己温暖的大手,稳稳地包裹住儿子那双还有些颤抖的小手,共同将爵中之酒,缓缓酹洒于地。

“无妨,”朱允炆的声音在安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低头对儿子,又像是说给在场的宗室和官员们听,“太祖高皇帝少年时,于凤阳皇觉寺为僧,曾放牛于野,饥寒交迫。那时节,怕是连一只盛水的粗糙木碗,都难以安稳捧住呢。”

他握着儿子的小手,感受着那稚嫩的脉搏,低声讲述起朱元璋少年时如何用宽大的荷叶小心翼翼地兜起溪水解渴的往事。皇后马氏在一旁默默地添着香火,趁人不注意,悄悄将几样供桌上较为坚硬、不易克化的传统供果,换成了尚膳监特制的、更适合幼儿肠胃的软糯糕饼。

当祭祀的香烟袅袅上升,缭绕至房梁间那幅描绘太祖时期鼓励农耕、兴修水利的《农耕图》时,朱允炆忽然指着画中一个显眼的水车,对怀里的朱文奎说道:“奎儿,你可知画上这浇灌田地用的水车?如今在通州漕运枢纽的大粮仓旁,工部和格物院已然给它装上了精铁打造的轴承和齿轮,汲水的效率,比画上这个,快了何止十倍。”

他将古老的祭祀与最新的科技进展,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午后时光慵懒,坤宁宫暖阁内一家四口挤在暖阁的炕上小憩。两个孩子精神头十足,毫无睡意,缠着朱允炆讲故事。朱允炆便将《西游记》的故事信手拈来,加以改编,把原着里盘丝洞的蜘蛛精,说成了盘踞在海外岛屿、时常骚扰沿海百姓的倭寇妖精。

皇后马氏坐在窗边,就着明亮的光线,正细心缝补着朱允炆昨日在挹翠亭被墨迹沾染、后又不小心刮破的袍角。她听着皇帝的故事,忽然抿嘴一笑,抬头插话道:“陛下说的那孙悟空手中能伸能缩、威力无穷的金箍棒,臣妾听着,倒觉得与兵部军器局上月呈进宫来展示、据说能开山裂石的新式爆破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呢。”

朱允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与皇后相视而笑。这种将神话幻想与现实军备联系起来的奇妙联想,为温馨的家庭时光,平添了几分只有他们夫妻才懂的、关乎家国责任的默契。

天慢慢黑了下来,天空中的雪还在摇摇晃晃地慢慢下。原本定于今晚在乾清宫举行的、规模较小的皇室年节家宴,因次子朱文圭傍晚时分突然发起低热,而临时取消。尚膳监准备好的珍馐美味被撤下,换成了御医开具的、口味清淡的药膳粥品。

朱允炆心中记挂幼子,便将批阅奏章的地点挪到了坤宁宫。他怀里抱着裹在厚软貂裘里的朱文圭,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就着炕桌上的灯火,翻阅着通政司刚送来的奏章。孩子因为发热而有些烦躁不安,一只滚烫的小手胡乱挥舞着,不小心抓到了朱允炆刚刚蘸饱朱砂、准备书写的御笔。

一笔浓重的朱红,瞬间被那只小手抹开,恰好糊在了刚刚展开的一份来自琉球中山王的进贡表章上。鲜红的朱砂在贡表的文字间晕染开来,形状竟有几分像一朵绽放的海棠花。

“文圭你看,”朱允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握住儿子那只好动的小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片“海棠”之上,语气带着父亲的宠溺,“这像不像你去年抓周之时,死死抓在手里不肯放的那盒胭脂?”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份贡表附带的简易海图上,指着琉球群岛的位置,低声对怀中的孩子许诺般说道:“好好长大,将来,这岛屿周围海域里采来的最好看的红珊瑚,父皇都命匠人给你雕成小马驹玩儿,好不好?”

到了三更时分,朱文圭身上终于微微出汗,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显然是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但他依旧紧紧攥着朱允炆的衣带一角,睡得并不安稳,似乎生怕父亲离开。朱允炆见状,便和衣躺在了儿子那张小小的童榻边,一手轻轻拍着孩子,与幼儿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鼾声中,疲惫地合上了眼。

皇后马氏提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羊角灯,端着参汤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威严的皇帝蜷缩在小小的童榻边,已然熟睡,而榻上散落着几份他睡前用来逗孩子开心的、用废弃奏章折成的纸船。最靠近孩子枕头的那只纸船的船头上,还用朱笔画着一只歪歪扭扭、却透着几分稚趣和憨态的老虎头像。

连续几日的阴霾和雪花终于散去,天空湛蓝如洗。宫人们正在清扫各条宫道上的积雪,并将扫起的雪堆在路旁空地。几个心思灵巧的小太监,竟用这些积雪,堆砌出了三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老虎,虽然细节粗糙,但虎虎生威的神态竟有几分传神。

朱文奎看到后喜欢得不得了,围着雪老虎又蹦又跳,最后异想天开,非要给它们戴上乌纱官帽,说这样才是“老虎官”。朱允炆被儿子的童言童语逗乐,竟真的顺手摘下了自己头上那顶带有皇帝标识的、缀着东珠的暖耳,给那只最大的雪老虎戴了上去。

这一幕,恰好被一位循例入宫禀事的御史远远看见。虽然皇帝当时并未穿着正式朝服,此举也纯属父子嬉戏,但次日,通政司还是收到了一份语气委婉、内容却直指“君前失仪,有损威严”的劝谏奏本。

午歇时分,皇后马氏拉着朱允炆的手,正要与他商量元宵节家宴的细节,却意外发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竟有轻微的红肿,显然是生了冻疮。在她再三追问下,朱允炆才无奈承认,今日凌晨天色未明时,他想起儿子对那雪老虎的喜爱,担心白日气温回升雪虎融化,便悄悄起身,冒着严寒,去院中亲手重新修整了那只最大雪虎因为融化而有些掉落的尾巴,这才不慎冻伤了手。

马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取来特效的冻疮膏,细细为他涂抹。药膏刚抹到一半,两个孩子又抱着厚厚一本《洪武实录》跑了进来,指着其中一页好奇地问道:“爹,娘,书里说曾祖父当年在军中时,冬天曾用收集来的干净雪水磨墨写字,是真的吗?雪水怎么能磨墨呢?”

朱允炆便顺势带着他们走到院中一株花开正盛的老梅树下,亲自用玉碗承接枝头最洁净的梅花瓣上的积雪,然后拿回暖阁中,放在红泥小炉上烹煮。待到雪水融化、沸腾,他沏了一壶清茶,一边品茗,一边趁机给两个孩子讲解起水在不同温度下,会呈现“冰、水、气”三种形态变化的道理。

皇后马氏坐在廊下,一边做着新的虎头帽,一边听着暖阁内丈夫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近乎“五行相生相克”的浅显语言,解释着现代物理学的热力学基本概念,不由得走了神,针尖一下刺破了指尖,一颗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恰好染在了绣布上那只老虎即将完工的、尚且空白的眼珠位置。

一点朱红,恰如画龙点睛,让那老虎瞬间活了过来,带着一丝凛然之气。

年节的休沐,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寅时初刻,天色依旧漆黑。朱允炆在宫人的服侍下,开始穿戴正式的朝服,准备恢复中断五日的早朝。当他拿起那条象征最高权力的玉带,正准备扣上时,却发现带扣的缝隙里,被人巧妙地塞进了一个用明黄色绸缎缝制、小巧玲珑的平安符。符上用朱砂写着细密的经文,散发着淡淡的、宁神静气的艾草香气。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系好玉带,整理好龙袍,他在王钺的催促声中,迈步欲往乾清宫。行至寝殿门口,他却又停下脚步,转身折返回来。他走到两个儿子并排安睡的大床边,俯下身,在朱文奎和朱文圭各自的枕边,轻轻各放了一只新捏的面泥老虎。

与年前那些不同,这次的老虎,身上的斑纹特意用了朱砂混合着金粉来描绘,色彩鲜艳夺目,且不易褪色。这是他对孩子们新年平安、健壮如虎的祈愿。

冬至后日渐升高的太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明亮的阳光穿过冰裂纹窗格,照射进来,恰好落在锦被上那两只新添的面泥老虎身上。朱砂与金粉在阳光下反射出斑斓耀眼的光彩,那光影投在锦被上,竟隐隐约约的,如同帝国那巨大的版图上,刚刚被重点标注出的、两个充满希望与机遇的新兴港口。

而在前朝,御门听政的庄严鼓声,已经“咚咚”地擂响,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端坐在龙辇上的朱允炆,袖袋里那只平安符散发出的清冽艾香,与即将批阅的奏章上那浓郁的墨香气息,混合在一起,萦绕在他周身,仿佛化作了建文四年,第一缕带着复杂意蕴,却又不可阻挡的春风。

恢复朝政的首日,经筵日讲也随即恢复。朱允炆特意下旨,特许年幼的长子朱文奎可以旁听,感受治国理政、圣贤文章的氛围。

庄重的文华殿东暖阁内,头发花白、学问渊博的讲官正在深入浅出地讲解《孟子》中“仁者爱人”的精髓。年仅一岁半的朱文圭,坐在特制的锦墩上,显然对枯燥的讲学毫无兴趣,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就在讲官讲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时,朱文圭忽然“哧溜”一下滑下锦墩,手里紧紧攥着父皇早上新给的那只面泥老虎,摇摇晃晃地走到讲官面前,在满堂侍读学士、官员惊愕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努力地将那只还带着他手心温度的老虎,塞到了老讲官微凉的手中,口齿不清地说道:“先生……手冷……老虎,暖手……”

一时间,暖阁内鸦雀无声,气氛尴尬。那老讲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当场。

端坐在上的朱允炆,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他并未出言责怪幼子,反而从容地解下自己肩上的那件紫貂皮裘,示意内侍将其轻轻覆在老讲官有些单薄的膝上,温言道:“童言稚行,赤子之心,最是珍贵。爱卿不必拘礼,继续讲学便是。”

他顺势便将《孟子》中“推己及人”的仁政思想,引申到了此刻正在北方边关顶着风雪戍守的将士们身上,关切地询问户部尚书,去年拨付下去制作棉甲(棉絮填充的护甲)的棉花、布匹是否足额到位,将士们的冬衣是否保暖,并当场命户部即刻行文,详细核查各地棉甲库存及换装情况,不得有误。一场小小的意外,被他巧妙地转化为了体恤边军、检查政务的契机。

讲学结束后,朱允炆检查朱文奎的描红作业。发现他写的“仁”字,右边那一横,竟然漏写了。皇后马氏在一旁看了,不由得轻笑出声,对皇帝低语道:“陛下您看,奎儿这‘仁’字少了一横,像不像您平日里批阅奏章到深夜,倦极之时,偶尔急起来漏掉的那一笔朱批?”

朱允炆仔细一看,也觉有趣。一家四口便就着这个写错的字,头碰着头地凑在一起研究、说笑,其乐融融。殿内温暖的气息,仿佛也感染了窗外的严寒,屋檐上的积雪,正悄然加速融化,滴滴答答,奏响春天的前奏。

傍晚时分,朱允炆携皇后及两位皇子,至太庙举行简单的告祖礼,禀报年节已过,政务将恢复正常,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国泰民安。

太庙门槛高峻,朱允炆担心朱文奎自己跨不过去,便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就在他举着儿子越过那高高的门槛时,朱文奎怀里的面泥老虎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竟不偏不倚,正巧滚到了供奉在最前方的、太祖朱元璋的神位牌位之下。

“呀!老虎!”朱文奎急得在父亲怀里扭动,“曾祖!是曾祖显灵了,拿了我的老虎!”

朱允炆无奈,只好将他放下。小家伙立刻跑到牌位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面泥老虎,却意外发现,老虎因为刚才的撞击,背上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而缝隙里面,竟然闪烁着一丝金灿灿的光芒——原来是皇后马氏在制作时,为了讨个“金玉满堂”的吉利,特意在面泥里掺入了一些压薄的金箔。

朱允炆心中一动,立刻借此机会,对随行前来参加仪式的宗室亲王、郡王以及几位重臣,意味深长地讲起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表面上是在说孩子对老虎的喜爱感动了先祖,实则暗喻他对各地藩王的政策,既要有遵循祖制的“刚”性原则,也需有顾念亲情的“柔”性安抚,刚柔并济,方能维系皇室和睦、江山稳固。

回程的轿辇上,玩闹了一整天的两个孩子,终因疲惫不堪,靠在父母身上沉沉睡去。马氏借着辇内宫灯的光芒,忽然发现朱允炆乌黑的鬓角间,竟已悄然生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她心中一酸,轻轻伸出手,替他拔去一根,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这几年……陛下劳心劳力,竟是老了十岁不止……”

朱允炆感受到她的情绪,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却投向轿辇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坚定而充满期待:“无妨。待到此番打通了海上丝路,扫清了航道障碍,国库充盈,海疆靖平之时,朕定要带着你和孩子们,乘上我大明最坚固的宝船,南下西洋,去看一看那热带雨林中,真正的、活生生的南洋猛虎是何等威风!”

熟悉的时辰,熟悉的地点。

中断五日的珐琅烛台,终于再次在乾清宫的御案上,燃起了明亮而稳定的烛火。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朱允炆恢复严肃和专注的面容。

他批阅恢复朝政后的第一份奏章,正是琉球中山王进贡的表章。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惯例的贡品清单“苏木、胡椒、玳瑁、硫磺……”直到看到“贡上等虎皮十张”时,他提起朱笔,略一沉吟,并未按照惯例写下“准”字,而是在其旁,有力地批注道:“虎皮不必,可改贡海图若干,详绘岛屿、水道、暗礁、潮汐,愈详愈善。”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彻底刺破黑暗,透过窗纸,照亮了整个乾清宫时,那只被朱文圭“贡献”出去,又被朱允炆命人小心取回的面泥老虎,被郑重其事地供奉在了御案旁的多宝格最显眼的位置。那双用黑豆点缀成的虎眼,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幽幽地反射着光芒,如同边关那些在黎明时分最为警惕,最后一次认真巡视远方后,即将熄灭的烽燧。

一个负责日常清扫的宫人,在小心翼翼擦拭多宝格时,无意中发现那面泥老虎抬起的前爪缝隙里,似乎塞着一小卷纸。她不敢擅动,连忙禀报。王钺亲自取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是用稚嫩笔触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显然是皇太子朱文奎的手笔:

“爹,等我长大,帮你打大老虎。”

王钺将字条呈给朱允炆。朱允炆看着那行字,良久,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无比复杂,却又带着无限欣慰和希望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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