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遐根据童伟国提供的资料,先去正阳区政府找对口单位的人,正阳区残联理事长寇荣。当初牵头的是区里一位副区长和他,副区长调走了,剩下的这位理事长就是正阳区唯一的间接责任人。
郑遐知道他也姓寇,心里不免犯嘀咕。海门市乡下宗族势力很大,一个大姓就是一个村、半个村的,这姓寇的理事长估计和寇东溪有些瓜葛,至少是拜同一个祠堂的宗族。能拉到残联的资金,这位寇理事长应该功不可没。
郑遐在残联工作时间不长,对这位寇理并不熟悉。跟随宣文科科长欧凌云来正阳区参加活动打过照面,拿过一次小红包:200块。只是郑遐当时是个小跟班,寇荣记不记得他就不晓得了。
印象中这位寇理是典型的海门土着官员,说话好听,会来事,见人一副笑脸,倒像个生意人。
寇荣在理事长办公室热情接待了上级机关派来的郑遐同志。
听到郑遐想让他陪同走访东溪纸制品工厂,寇荣面露难色。
寇荣说:“郑科,别为难我好吧。”
郑遐说:“这是工作,例行走访我们的残疾人就业示范基地,怎么就为难呢?”
“郑科,这不光是为难我,也为难你。你是宣文科的人,怎么也掺和这件事。”寇荣给郑遐散烟,“你来之前应该先和钱科、佟科通个气,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郑遐说:“他们现在连门都进不去了。我来这里找你,也是残联领导交代的。”
寇荣苦着脸:“郑科,明人不说暗话,你回去和童理复命,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吧,别再较真了,大伙儿过个天下太平。”
郑遐不悦:“寇理,400万财政资金拨下来,你一句话就算了?”
见郑遐打官腔,寇荣急急地申辩:“我这不也是没招嘛。你说说,海门市那么多领导经手烂尾项目没人过问,这区区400万干嘛揪着不放?寇东溪他那厂子和果园办不下去,他也是没办法嘛。”
“郑科,机关领导办事,总是要从实际出发,要体谅基层干部和群众的难处……”寇荣的模样很委屈,倒像是残联欠了基层的钱。
郑遐知道了,这个寇荣应该是和寇东溪有一腿。寇荣还不晓得童伟国要升迁面临审计,他一个基层小头头没啥政治前途,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工作上出了差池大不了一个诫勉谈话或者党内警告便可以金蝉脱壳,市直机关哪里行?
郑遐从东山岛归来,对付基层老油条已然有了经验。必须强硬!不然会给基层这些小虾米用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过去,还发不了脾气。
郑遐喷了口烟:“寇理,我必须去看看。如果通过调研发现果真是企业经营不下去了,我会撰写报告向上级如实汇报。你也好撇清责任嘛。”
寇荣逮住郑遐话里的漏洞,笑笑地道:“郑科,你一个人做调研?”
按组织惯例,事件调查必须两个以上干部出面才有效。寇荣很懂。
郑遐说:“这不还有你嘛,你不是残联的人?”
寇荣一时语塞,这话没毛病呀。寇荣犯嘀咕,这个郑科之前没打过交道,看他的谈吐、气质、说话的态度是和老钱、老佟不一样。年轻干部,好大喜功,喜欢在领导面前显能耐是吧?行呢,你要头包铁,我也不拦着你。得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两人抽了会儿烟。寇荣说:“我得谢谢郑科还为我考虑。这样,我来安排,两个办法二选一。第一个办法,我们把寇东溪这屌毛约出来,中午找个酒楼边吃边谈,让他亲自向郑科汇报基地的实际经营情况……”顿了顿,寇荣笑笑地道,“郑科,你放心,寇东溪这个人对政府还是老实的,也很懂做人……”
海门人一句“很懂做人”是什么意思郑遐当然知道,一个红包呗,说得这么隐晦。
“第二个办法,我去电预约,我们直接去他果园谈。你看好不好?”
郑遐说:“我选二。麻烦你告诉寇东溪,即便他人不在,我也得进去看看残联的基地,你让他做好安排。”
郑遐怕寇东溪耍花招,干脆把话说死。
寇荣没想到郑遐这么强硬,心里暗暗吃惊。这愣头青怎么回事?他娘的,钱松明和佟为民来了,必选一呀!百试不爽,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呢?
寇荣说:“听口音郑科不像是海门本地人吧。”
“湖南湘西人。”
我草,原来是个湘西蛮子,难怪这么不识时务。
“好的。我来安排。”寇荣终于找不到借口,只好答应下来。
寇荣开着他的车带着郑遐前往寇东溪的果园基地。车离开正阳区街区有10公里,渐渐接近郊区,眼前山清水秀,绿树红花。
郑遐心说,这地方做个精神病康复基地的确不错。偏僻、清净、空气也好。好好的项目为什么不按规矩坚持下来呢?这个世界总有人放着正道不走走邪道。寇东溪不惜得罪残联这个有政府背景的大金主,无非只有一个条件:他有获取更大利益的渠道。
——说什么也得去他的工厂看看,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
寇荣说话了,他开始交代注意事项。
“郑科,你长期在机关工作,基层下来得少吧?”
“嗯。”郑遐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在东山岛混海盗窝的副镇长,对付刁民颇有心得。
寇荣轻言细语:”基层群众有时候不理解政策,说话冲动,态度野蛮,你不要过于计较。”
“嗯。”
“寇东溪这个人什么背景你打听过吗郑科?”
“没有。”
有这么糊涂的机关干部么?市残联恐怕是没人了吧,派了这么个外地籍干部。寇荣轻轻叹口气:“郑科,那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个寇东溪呀,他……这个这个。”
“他怎么啦?”
“他有时候喜欢动粗,你不仅要注意自己的国家干部身份,也要顾及自身的安全。”寇荣瞄了瞄郑遐,“乡下地方比不得市区,真闹出什么事儿有时候警察都没法管。”
郑遐平静地道:“谢谢提醒。”
怎么摊上这么个货色!寇荣暗暗生气,好吧,老子也陪你再遭一回罪,算我倒霉!
汽车拐入一个乡村水泥路,沿着一条小溪行驶一公里,一座郁郁葱葱的果园出现在眼前。
寇荣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