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里的老寇今天出警，我才晓得老虎在东溪农场干了件大事。所以才有今天这个酒局。”老潘开始拿郑遐打趣。
刘聪亮笑道：“老虎干了什么大事？”
“他跑人家农场，赤手空拳揍了两条大狼狗，两条狗差点儿没给他打死……”
刘聪亮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嘴里的酒差点儿喷出来：“老虎降伏狼狗，说得通啊老潘！”
老潘和刘聪亮两个恶作剧地嘿嘿笑起来。
郑遐脸上微热，不过，他并不觉得好笑。
郑遐说：“老营长，我可不是冲着那两条狗去的，那个果园的老板寇东溪……”
老潘摆摆手：“知道。这屌毛也不是个好鸟。”
老潘眼神有些复杂。
“老虎，你在残联机关干，不晓得海门乡下人干什么营生。寇东溪的果园一年到头最多挣点税钱和嚼谷钱，能养一帮闲人。那纸盒厂呢，挣的就是政府补贴。靠这点油水，他发不了。”
老潘说到核心问题了。
郑遐说：“那他干的是什么营生？”
老潘一点也不避讳：“那里头有个工厂，做废机油回收加工的，那个来钱。”
噢……郑遐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水泥地上有机油的油渍。
刘聪亮有点糊涂：“废机油加工和残联有关系吗？老虎怎么去打人家的狼狗？”
嗐！这话怎么说呢。郑遐简短地说了一句：“你们有所不知，寇东溪建厂房和设备的钱是套取市残联的项目扶持资金建起来的。这个项目现在上面要核查，你们说，我能不去找他吗？”
刘聪亮头脑灵光一听就懂，这种“挂羊头卖狗肉”，套取国家资金的事情，他在基层见得太多，早已不觉得新鲜。
郑遐又说：“老营长，这件事怎么放手？400万财政资金，就给一个地痞流氓囫囵吞了！”
刘聪亮试探着说：“走程序报案，逮他，行不行？”
郑遐还没说话，老潘倒先说了：“小题大做，两败俱伤。没必要。”
“他那废机油加工厂你们可以把他干废，寇东溪去坐牢。他进去，很多人也会进去……”老潘脸上露出狐狸一般的微笑，“正阳区的人会进去好几个，你们市残联我估计也会遭殃，谁批的条子，这个人会吃不了兜着走。我讲得对不对老虎？”
郑遐喝了一口酒，没吭声。老营长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变了……意气风发的军官，也变成一个深谙人情世故、处处权衡利弊的基层“老油条”
刘聪亮大惊小怪起来：“关老虎什么事？他不过是个小副科。批条子也轮不到他呀。”
老潘也嘿嘿笑起来：“傻冒，问这种话！老虎这号人，不就是干脏活的嘛。咱们老炮团是没机会上战场，如果上了战场，老虎是高明山最好用的爪牙。”
老潘和刘聪亮两个嘿嘿笑起来。
郑遐说：“老营长，我只不过是让寇东溪工厂恢复原样，对得起大门口那两块牌子。我找他并不是想砸他的锅。”
老潘摸出一支烟：“这算是你开出的条件？”
“对！”
老潘微微摇头：“老虎，其实这种事情有一个解决办法，你要不听听。”
“你说。”
郑遐突然心里燃起希望，老潘是个所长，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如果他出面斡旋搞定寇东溪，那可省去不少麻烦。与此同时，一个疑问也在他心底盘旋：老潘和寇东溪，到底有多深的利益关联？
“其实，寇东溪这件事要解决不麻烦。你写个报告，如实汇报他那厂子办不下去，搞几份财物报表和破产说明做附件就能交差。不外乎就是经营不善嘛。这种事情在海门政府项目执行中很常见。残联领导最多内部诫勉，或者找个替罪羊一通处分完事。”
“我们公安系统搞民警经适房项目，规格超标，又赶上承包方财务纠纷，上亿的资金砸下去被喊停，项目最后烂尾，撤了一个副局长了事，背后拍板的大佬屁事没有……”
郑遐暗自摇头，这事关童理的安全着陆，哪里这么简单？童理说过，市委内部对他的晋升还有不同意见的。
“不行！”郑遐干脆利落堵住了老潘的嘴，“老营长，我知道你在活水镇地头熟。方便的话给寇东溪带个话，让他给我恢复原状，按当初承诺的标准把那果园变成残疾人就业示范基地，我既往不咎。”
老潘脸色微变：”你真这么倔呀老虎？“
刘聪亮赶紧冲着郑遐使眼色：“老虎，先别着急做决定嘛。来，喝酒喝酒。”
老潘把杯子端起，想了想，说：“你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合情合理。可寇东溪根本做不到呀。他那废机油厂一拆一建，得去掉多少钱？”
“那厂子属于重污染企业，也是暴利行业。现在搞环评还在打擦边球，靠塞钱打点关系撑着。你让他搬迁或者挪窝，等于要了他的命。你去过他那里，他让你进去看么？”
郑遐叹口气。其实在基层和刁民打交道，他心知结局不会太完美，也需要适当让步。比如帮王二武那帮土匪抢箱子。明知是违法，也还得帮他们分赃……可寇东溪这件事没有回旋的空间。
郑遐喝了口酒，说了一句憋在心里话：“老营长，你和寇东溪什么关系？”
老潘叼着烟，淡淡地道：“其实，从政策法规来说，我肯定站在老虎这一边。至于我和他什么关系，当着几个老战友说出来也没啥，老子也不怕丑。我那办案经费他月月得上供……”老潘斜了一眼刘聪亮，“你们分局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有这种肥羊。”
刘聪亮摸了摸鼻子：“有吧。咳。反正不是我经手。”
难怪他妈的老寇这屌毛拼命维护寇东溪。郑遐终于明白了！
老潘继续道：“我帮寇东溪当说客，不是我在乎那点小钱。我是特意提醒你老虎，活水镇民情很复杂，基层处理这种事情很是棘手，弄不好会酿成群体事件。活水镇上一任镇长就冤枉得很，拆除沿江违规建筑和村民起了冲突，被一帮刁民捆起来暴打，脸都丢光了……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这事儿我知道，倒霉镇长住院半个月，工伤，还没得表彰，最后调离岗位。”刘聪亮阴阳怪气地道，“违规的村民进学习班，学习政策法规一周，屁事没有。”
老潘笑笑：“听到了？法不责众。上面最怕就是群众闹事。他们只看结果，不看你下面办事的受多少委屈。反正群众闹事就是你工作不到位。他妈的……”
喝酒谈到这儿，气氛慢慢变得沉闷起来……
郑遐想了想，说：“老营长，那你也得站在我的立场考虑，我还有别的招儿么？”
刘聪亮大大咧咧地道：“我有招！”
两人都看着他。
刘聪亮满不在乎地道：“你要把那个寇……什么来着？“
”寇东溪！”
“唔，寇东溪！你要把他收拾得妥妥贴贴，又不会酿成群体事件，这事儿就能成。”刘聪亮冲着郑遐丢了个眼神儿，“就像你对付那个赖文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