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吉大这样患得患失地想了一下,脚步却已不自觉地迈了出去。
他站在淮宁中学后门的小土坡上,望着远处县城方向那片模糊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这份书童的工作,说是“伴读”,实则更像是一份贴身护卫兼杂役的差事——待遇优厚,包吃包住,月薪八千还另加灵药补贴。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一个早已山穷水尽的落魄修行者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可问题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过了。
自从三年前家族覆灭,他孤身一人逃出北境边城,一路南下隐姓埋名,靠残存的记忆修炼着那本《九转炼体诀》,勉强维系着一丝武道根基。这些年,他白天打工搬砖扛水泥,晚上打坐调息,饿了就啃两口泡面,困了就在桥洞底下眯一会儿。手机是二手市场淘来的老人机,话费靠做问卷攒积分续命,别说流量,连信号都时常断线。
如今这部能打电话的手提电话,还是上个月帮人通下水道换来的酬劳之一。他一直舍不得用,生怕哪天欠费停机,就彻底断了和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而现在,为了这场面试,他不得不拨通那个标注为“武府hR”的号码。通话不到三分钟,对方语气冷淡却明确:“若真有意,即刻前来,迟则勿见。”
于是他来了。
身上一分钱没有,出租车想都不用想。二十多里地,换作常人徒步要走四五个小时,可姬吉大咬了咬牙,心想:拼一把吧。
他深吸一口气,双足微沉,体内久违的气血仿佛被唤醒一般缓缓流动起来。虽然经脉干涸、丹田空荡,半点法力也无,但他修的是炼体术——肉身成炉,筋骨为鼎,哪怕不用真气,也能以纯粹的身体素质碾压凡俗。
起步时他还刻意控制速度,怕惊世骇俗。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逐渐西斜,他终于不再掩饰,双腿如风雷炸响,在荒无人烟的野道上疾驰而行。
踏雪无痕?草上飞?那不过是江湖戏文里的夸张说法。但在姬吉大脚下,每一步落地轻盈如羽,却又蕴含千钧之力,脚尖一点地面便掠出数丈,身形如影随形,快得几乎拉出道道残影。
这是《九转炼体诀》第三重“腾跃式”的精髓所在——以肌肉爆发力模拟轻功效果,虽不及真正的御风飞行,却足以让他在这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跑出百米冲刺十倍以上的平均速度。
十五分钟。
从淮宁中学到县城中心,整整二十三里路,他竟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接近城区时,车流渐多,行人往来。姬吉大不得不收敛姿态,改为普通的百米冲刺式奔跑,额角汗珠滚落,衣衫湿透,胸膛剧烈起伏。不是体力不支,而是怕吓到路人。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练轻功的师兄在闹市炫技,结果被当成精神病抓进派出所,从此销声匿迹。
当他终于站在武府门前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好大的一座庄园!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朱红大门两侧立着一对青石麒麟,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武园”。围墙绵延数十丈,隐约可见其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竟是一座按明清江南园林风格复建的私家宅邸。
能在县城寸土寸金之地独占一片地皮建起如此规模的庭院,这武家,怕不只是有钱,更是权势滔天。
姬吉大默默吞了口唾沫,抹了把脸上的汗,正欲上前叩门,却见侧门房里晃出个满脸酒气的中年男人,穿着件不合身的保安制服,手里拎着个搪瓷杯,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请问……这是武府吗?”姬吉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重点,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嗓音沙哑,听起来反倒显得怯懦又土气。
那人猛地抬头,眼神浑浊,眉头一皱:“你是哪个?”
“我是来应聘书童的。”姬吉大老实答道。
“滚你爷爷个大骚蛋!”那门房武来福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没看到你武大爷刚刚躺下嘛!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姬吉大没动,也没生气。
他知道这种人,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真正的强者,不会因他人辱骂而动摇心境;而弱者,才会把情绪发泄在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
“可是我跟您家老爷通过电话了。”他平静地说。
“哎呀烦死了!”武来福一脚踢翻门口的塑料凳,“在这等着!要是你敢骗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说完转身就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现在这些穷学生,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武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
姬吉大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刚才那一顿痛骂,非但没让他恼怒,反而让他心头一阵清明。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心境停滞不前,难以突破《炼体诀》第四重“凝神守意”的门槛。而今被人当面羞辱却不生嗔念,反能观照内心波澜,正是修行的好契机。
“看来以后得多找些这样的小人物骂我几句。”他暗自思忖,“骂得越狠,心越静,说不定哪天就能顿悟了。”
他干脆走进门房,也不客气,直接躺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沙发弹簧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隔夜饭菜的味道,但他毫不在意。
而在武府正厅,气氛正剑拔弩张。
武小姐武婉儿坐在梨花木椅上,脸色阴沉。她身旁闺蜜文月月轻轻拍着她的肩,低声劝慰:“这些人本来就不可靠,何必生气呢?”
“不可靠?”武婉儿冷笑,“第十七个了!十七个所谓的‘高手’,连我房间门都没守住,就被几个小混混吓得报警!他们收钱的时候倒是爽快,做事的时候呢?全是废物!”
管家七伯在一旁叹气:“小姐息怒,毕竟现在的年轻人,肯吃苦的少,懂规矩的更少。咱们开出这么高的待遇,难免引来一些投机取巧之辈。”
武老爷摇着一把湘妃竹折扇,神色淡然:“急什么?真人才不会轻易出现。越是难寻,越要耐心等待。”
话音未落,武来福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酒还没完全醒,说话结巴:“老……老爷,外面有人来应征书童!”
“这时候?”武婉儿眉毛一挑,“谁给他的胆子?我不是说了最近不要再招人了吗!”
“他说……他说他叫姬吉大。”武来福小心翼翼道。
“姬吉大?”武老爷手中的折扇忽然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你说他现在就在门外?”
“是……是的。”
“十几分钟前我才打完电话,他就到了?”武老爷喃喃一句,随即猛地站起身,“快!请他进来!立刻!”
武来福一愣:“可……可他看起来就是个穷学生啊……”
“你还啰嗦什么!”武老爷罕见地厉声喝道,“去请!再敢怠慢,明天就卷铺盖回乡下去种红薯!”
这一声怒斥如雷贯耳,武来福浑身一颤,酒瞬间醒了大半。他哪敢再耽搁,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一路上,他越想越憋屈。
明明是这小子惹祸,怎么最后挨骂的却是自己?自己为武府卖命三十年,从看门小厮做到今日门房主管,何曾受过这般羞辱?要是这姬吉大真被录用了,回头在主子面前说句坏话,自己岂不是要遭殃?
想到这儿,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打得脸颊通红。
“武来福啊武来福,你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老资格了!你要恭敬!要谦卑!哪怕对方是个乞丐,只要老爷看重,你也得跪着迎进来!”
他重新整理衣领,挺直腰板,脸上挤出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走到门房前。
只见那少年仍安然躺在沙发上,闭目不动,神情恬淡,仿佛根本不曾受过先前的呵斥。
“姬公子!”武来福弯腰拱手,声音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老爷已在正厅等候,请您随我入府!”
姬吉大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如水。
他原本还想再多听几句骂声,借此磨砺心性。没想到这人突然变得毕恭毕敬,反倒让他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便释然了。
——修行之路,本就不该执着于外境。无论是辱是捧,皆是考验。若因别人态度转变而心生波动,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跟着武来福走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风拂过庭院,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命运之门,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