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元觉中箭的那一刻,时迁的心也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或者说最不愿看到的“时机”,来了。
虽不知这人如何,但是邓元觉那勇猛作战的身姿他都看在了眼里,这一定就是自家首领想要的人才,确实死在这里实属可惜。
他看到邓元觉那伟岸的身躯晃了晃,看到那喷出的鲜血在阳光下触目惊心,也看到了官军眼中那嗜血的兴奋和方腊士兵脸上的绝望。
“糟了……”
时迁心中暗叫。
邓元觉伤在要害,且深陷重围,如何能救?
首领哥哥交代的是“相机行事”,事若不可为则退。
眼下这情景,分明是十死无生之局。
他几乎要闭上眼,不忍再看。
但就在这一瞬,他看到了邓元觉即使中箭,仍以禅杖拄地,挣扎着不肯倒下,那光头上青筋暴起,眼神中是不屈的火焰。
也看到了那些明知必死,却依然嘶吼着挡在主帅身前的士兵。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时迁的头顶。
他想起梁山聚义时的豪情,想起首领那不忍的眼神,想起“英雄惜英雄”这五个字的分量。
“他娘的,拼了!”
时迁一咬牙,“鼓上蚤今日就做一回舍身的罗汉!我今日就来个虎口夺食。”
他不再犹豫,大脑飞速运转,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处细节:官军的包围圈正在合拢,但东南角因争夺旗帜有些混乱;太阳正在西斜,光线开始变得不利於弓弩手瞄准;邓元觉所在的位置,离一片被火烧过的残破营寨废墟不远……
机会,只有一线!
时迁动了。
他没有直接冲向邓元觉,那无异于自杀。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地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倒毙的战马、丢弃的盾牌、弹坑、尸堆——向着那片废墟急速潜行。
他的动作诡异而迅捷,时而匍匐,时而翻滚,时而如狸猫般短距窜跃,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交战双方士兵的视线和流矢。
终于,他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片废墟的边缘,这里距离邓元觉倒下的地方,只有不到三十步。
但这三十步,却是最危险、最空旷的一段距离。
官军一个小校正指挥着几名刀盾手,准备上前割取邓元觉的首级请功。
时迁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摸出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金钱镖。
他看准时机,手腕猛地一抖!
“嗖!嗖!嗖!”
金钱镖并非射向那些官兵,而是射向了他们侧后方几名正在张弓搭箭的弓弩手!
噗噗几声轻响,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弓弩手们捂着手腕或脖颈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来自侧后方,顿时引起了那小校和刀盾手的警觉和一丝混乱。
“有埋伏!”有人惊呼。
就在他们下意识回头、阵型微乱的刹那,时迁动了!
他将身法提到了极致,如同一缕青烟,贴着地皮“飘”向了邓元觉。
三十步距离,眨眼即至!
邓元觉已因失血和剧痛陷入半昏迷,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架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臂。
“邓大师!我是梁山时迁,卢俊义首领派我来救你!信我,别出声!”
时迁的声音又急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邓元觉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清明和惊愕,梁山?卢俊义?他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和那声音里的决绝,让他下意识地配合着,借着时迁的搀扶,用尽最后力气站了起来。
“走!”时迁低喝一声,半架半拖着邓元觉那沉重的身躯,毫不犹豫地冲向那片废墟。
“在那里!别让那秃驴跑了!”官军发现了他们,怒吼着追来。
时迁头也不回,反手又是几枚硫磺硝石制成的简易烟雾弹掷出。
“嘭嘭”几声闷响,刺鼻的浓烟顿时弥漫开来,阻隔了追兵的视线。
他熟悉这种环境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
废墟中断壁残垣林立,正是最好的掩护。
他架着邓元觉,专挑最狭窄、最阴暗的缝隙穿行,时而钻过烧毁的窗洞,时而翻过矮墙,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邓元觉沉重的身躯对他而言似乎不成负担,他总能找到最省力的支撑点。
身后传来官军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他们在这迷宫般的废墟里,一时竟失去了目标。
时迁不敢有丝毫停留,他知道烟雾和地形拖延不了多久。
他辨明方向,朝着预先观察好的、战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芦苇荡奔去。
那里,他藏好了一条小小的舢板。
箭矢开始零星地射来,钉在他们身边的断木残砖上。
邓元觉闷哼一声,似乎又有一箭擦着他的臂膀飞过。
时迁咬紧牙关,将邓元觉的身体更紧地护在自己与残垣之间,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可能飞来的流矢。
他能感觉到邓元觉伤口的血浸湿了自己的肩头,温热而粘稠。
终于,芦苇荡在望。
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与身后焦黑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时迁奋力将邓元觉推上舢板,自己也翻身跃入,抄起早已备好的竹篙,用力一点岸边。
小舢板轻巧地滑入茂密的芦苇丛中,将追兵的喧嚣与整个战场的嘶吼,彻底隔绝在外。
直到这时,时迁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汗水早已湿透了夜行衣,紧贴在身上。
他回头看向躺在船板上的邓元觉。
这位宝光如来,此刻面如金纸,呼吸微弱,那支致命的狼牙箭仍牢牢地嵌在他的胸膛,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时迁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又撕下自己衣襟的内衬,准备先为邓元觉简单止血,这些简单的急救之法都是神医安道全,教给他们的保命之法。
他知道,这只是暂缓之计,还需邓元觉有强大的求生欲望才行,必须尽快找到安道全神医,才能救回这位猛将的性命。
夕阳的余晖透过芦苇的缝隙,洒在邓元觉苍白的脸上,也洒在时迁那张沾满烟尘却目光坚定的脸上。
江南的战火仍在身后熊熊燃烧,英雄的血仍在流淌。
但在这条小小的舢板上,一个微小的奇迹已经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