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刺史有三女一子。
那三位千金,简直是这沉闷压抑的刺史府里,最亮丽、也最……离谱的风景线。
尤其是王大娘子。
自从在某次现在看来是“引狼入室”的宴会上,惊鸿一瞥见了三郎君之后,这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展现出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狩猎本能和执行力。
用我之前世界的词来形容,她就是三郎君的“私生饭”。
而且是那种行动力爆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极品形态。
她的两个妹妹,王二娘子和王三娘子,则是她最忠实的拥护者和同谋。
一个负责摇旗呐喊,一个负责出谋划策,姐妹三人组成了一个以“攻陷三郎君”为终极目标的战斗小组。
于是,王家的宴会,成了她们的主场。
只要三郎君肯赏脸出席,那必然是全场焦点。
三位娘子会像三只开屏的孔雀,穿着最华丽的衣裳,戴着最名贵的首饰,从发丝到裙角都闪闪发光,仿佛在对三郎君进行一场持续不断的视觉轰炸。
她们的眼神,像淬了蜜的钩子,一刻不离地黏在三郎君身上。
她们,也开始对三郎君展开了全方位、无死角的“拜访”。
一开始还算克制。
王家举办宴会,必定会给三郎君下一张请柬。
那请柬做得花团锦簇,熏的香气能把人闭过气去。
三郎君自然是一概不理,全都让我扔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王大娘子开始带着她的二妹,三天两头地往崔府跑。
美其名曰,拜访崔府正房的几位郎君娘子,实则每次都要想方设法地往若水轩这边绕。
我跟雁回,常常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屋顶,看着她们在院外探头探脑。
“你说,她们图什么?”
我有一次忍不住问雁回。
“图三郎君长得好?可这崔府上下,姓崔的男人,就没一个长得丑的。图他有钱有势?他一个庶子,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个,要什么没什么。”
雁回终于睁开了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对我的智商的怜悯。
“她们什么都不图。”他说,“她们只是闲的。”
三郎君被她们烦得够呛。
他对外宣布,自己病了。
病的很重,卧床不起,谢绝一切探视。
这招“战略性撤退”非常有效。
至少,那两姐妹不能再用“拜访”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堵在门口了。
王刺史为此,还特地提着厚礼,亲自到崔府给主君赔罪。
他那个姿态,谦卑得就差跪下了。
一口一个“小女无状”,“教女无方”,求崔家“千万担待”。
崔家主君,自然是满口“无妨”,说小孩子家家的胡闹,不必放在心上。
转头,就把王刺史送的礼,翻了三倍,又给王家送了回去,美其名曰,给王娘子养病的“汤药费”。
然而,三郎君的“病”,并没有劝退王家姐妹。
她们只是把主攻方向,从若水轩,转移到了崔府的正房。
她们跟崔大郎君的几个同母弟妹,迅速打成了一片。
一起读书,一起投壶,一起放纸鸢。
关系好得就像亲姐妹。
然后,再借着探望这些“好友”的名义,继续在崔府里,寻找着偶遇三郎君的机会。
就在这场闹剧愈演愈烈的时候,一个新的角色,悄无声息地加入了进来。
崔大郎君。
他很沉稳,甚至可以说有些老成。
待人接物,永远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似乎对上蹿下跳的王大娘子,产生了兴趣。
我第一次注意到,是在一次家宴之后。
王大娘子又一次“偶遇”三郎君失败,正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坐在花园的凉亭里。
崔大郎君走了过去。
他手里拿着一件白狐裘的斗篷,动作轻柔地披在了王大娘子肩上。
“夜深了,露重风寒。王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王大娘子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崔大郎君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像春日里的阳光。
“三弟身子一向不好,喜静。他不是有意慢待妹妹,还请妹妹不要怪他。”
他甚至还替三郎君解释了一句。
这番操作,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体贴入微”。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面对这样一位家世,样貌,风度都无可挑剔的嫡长郎君的温柔攻势,恐怕早就缴械投降了。
但王大娘子,显然不是正常人。
她坦然地接受了崔大郎君的斗篷,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道了声谢。
但她的眼睛,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往若水轩的方向瞟。
从那天起,崔大郎君便时常出现在王大娘子身边。
她来找崔家的弟妹玩,他便在一旁陪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她抱怨功课无聊,他便寻来各种有趣的话本游记。
她随口说一句想吃城南的点心,不出一个时辰,那家店里所有种类的点心,都会被整整齐齐地摆在她面前。
他的追求,沉稳,大气,润物细无声。
而王大娘子的反应,则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不拒绝。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崔大郎君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追捧。
她会对着他笑,会接受他的礼物,会听他讲那些南来北往的趣闻。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几乎已经是一对璧人。
可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打探三郎君的消息。
这种操作,我称之为“双线作战”。
在我的专业领域里,这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和极低的成功率。
一个不慎,就会被两方同时列为敌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王大娘子,她玩得不亦乐乎。
崔大郎君对此,似乎也并不介意。
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疾不徐,仿佛对王大娘子的“三心二意”视而不见。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大娘子的“私生饭”行为,升级了。
那天晚上,我跟雁回照例在屋顶上守夜。
夜风清冷,吹得人很舒服。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院墙外传了过来。
不是杀手。
杀手的脚步,只会比风更轻。
我跟雁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来了。
我们悄无声息地凑到墙边,往下看。
好家伙。
只见墙根下,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正鬼鬼祟祟地架着一架小巧的木梯。
王大娘子提着裙摆,一脸兴奋又紧张地站在旁边,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别出声!”
她们这是要干什么?爬墙。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是刺史府的千金大娘子能干出来的事?这跟那些溜门撬锁的毛贼,有什么区别?
我看向雁回,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直接打晕,还是扔出去?
雁回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只是默默地从脚边摸起几颗石子,掂了掂。
下面的丫鬟已经把梯子架稳了。
王大娘子提着裙子,一只脚刚刚踩上梯子。
就在这时,雁回出手了。
“咻——咻——”
两声极轻的破空声。
紧接着,就是两声短促的痛呼。
“哎哟!”
“我的手!”
那两个扶着梯子的丫鬟,手背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了手。
梯子“哐当”一声,歪倒在地。
踩在上面的王大娘子,也跟着发出一声惊叫,摔了个屁股蹲。
一时间,墙外人仰马翻,惊叫连连。
“有鬼啊!”
“快跑!”
几个主仆连滚带爬,丢下梯子,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息。干净,利落,高效。
雁回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只是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他重新坐回屋脊,闭上眼,继续他的“雕塑”状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跟这些脑回路清奇的古代人比起来,还是雁回这种简单直接的沟通方式,更让我感到亲切。
我重新躺下,枕着手臂,看着天上的残月。
这真是一个荒诞又滑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