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小七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道光。
从陵海城的风浪到京师的繁华,我一直像个旁观者。
看着三郎君如何在权力的棋局上步步为营。
曲水流觞宴上,他一鸣惊人,初露锋芒。
萧将军的围猎雅宴,又是一场暗藏杀机的试探。
我们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而冷静。
望霞庄的变故,更是将我与他用一种屈辱又难堪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我从若水轩逃离,躲进宝霞阁打理生意,以为可以隔开一些距离,却终究逃不开暗卫的宿命。
可现在,我有了小七。
与前世对它的百般抗拒不同,如今,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带着它。
在宝霞阁清点账目时,它就趴在我的算盘边,用爪子拨弄着算珠。
在若水轩的无数个不眠之夜,它就蜷在我的枕边,均匀的呼吸声和轻微的呼噜声,成了比任何安神香都有效的慰藉。
它温热的身体贴着我,让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座孤岛。
我开始有了牵挂,生出了本不该有的情感。
我时常会想起它是否饿了,担心它是否安好。
这份柔软,对于一个以杀戮和守护为天职的暗卫而言,是致命的弱点。
可我却无法抗拒地沉溺其中。
三郎君似乎默许了我的这点“逾矩”。
他出门赴宴,处理公务,我时常抱着小七跟在一旁。
在众人眼中,这只漂亮威风的金渐层,自然是清雅脱俗的三郎君的新宠。
崔氏满门上下,都以为这是三郎君闲情逸致的体现。
没有人知道,这只被无数艳羡目光追随的猫,是属于跟在他身后那个毫不起眼的侍女,或者说,是他藏在暗处的影卫。
只有三郎君和雁回知道,小七,是我的。
这份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我、三郎君和雁回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京师的局势,随着雍王大驾光临而愈发波诡云谲。
紧接着,宫中又传来消息,当今圣上宠爱的萧贵妃,即将在宫中举办赏梅宴。
这一连串的动向,预示着新一轮的权力风暴即将来临。
自从上次在围猎雅宴上,三郎君所画的那几幅栩栩如生的小鹿图被雍王强行索走后,三郎君便不再画鹿。
恰逢小七的到来,给了他新的灵感。
他开始以小七为原型,画下它或卧或立、或嬉戏或假寐的各种姿态。
那些画被挂在宝霞阁最显眼的位置,而我也顺势推出了一批以小猫为样式的新首饰,玲珑可爱,果然再次引得京中贵女们争相抢购。
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三郎君的名气也水涨船高。
然而,树大招风,麻烦也随之而来。
这日,雍王那个骄纵的嫡次子,刘怀安小殿下,又一次不请自来。
他带着几个扈从,大摇大摆地闯进宝霞阁,指名道姓要见三郎君。
彼时,三郎君正抱着小七,在宝霞阁指点匠人几处新首饰的设计。
“崔三郎,”刘怀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利和傲慢。
“本殿下听说你得了只稀罕的大猫,威风得很,带来我瞧瞧。”
三郎君闻声,抱着小七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仿佛来者不是权倾朝野的雍王之子,而只是一个寻常的访客。
“原来是二殿下。”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刘怀安的目光立刻被三郎君怀里的小七吸引了。
小七似乎也感觉到来者不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爪子不安地在三郎君的衣襟上抓挠。
“果然是只好猫!”
刘怀安眼睛放光,语气里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开个价吧,或者你想要什么,本殿下拿奇珍异宝与你换。”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又是这样,和上次索要鹿图时一模一样的强盗行径。
雍王府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用权势来掠夺他们看上的一切。
我紧张地看向三郎君,屏住了呼吸。
我害怕他会像上次一样,为了暂时的安宁而选择退让。
如果他把小七交出去……我不敢想象。
这个刚刚才被雁回和我联手构建起来的、小小的温暖世界,会瞬间崩塌。
然而,三郎君却只是淡淡地抚了抚小七的背毛,安抚着它的不安。
他抬眼看向刘怀安,语气平缓却异常清晰。
“让殿下失望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猫乃友人所赠,情谊贵重,不便转让。”
友人所赠。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他没有答应!他说是友人所赠!
他没有说猫是“我的”,而是用了一个模糊的“友人”,维护了我的存在,又给了对方一个拒绝的理由。
这是一种保护,不动声色的将我和小七都纳入他羽翼之下。
那一瞬间,我望着他清隽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望霞庄的屈辱与此刻的维护交织在一起,让我对他的观感愈发复杂。
刘怀安显然没料到三郎君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在他看来,一个无权无势的崔氏旁支,竟敢违逆他雍王府的意愿,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的脸色瞬间涨得发红。
“别不识抬举!上一次你识趣,本殿下才没与你计较。
这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三郎君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殿下说笑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想必雍王殿下也是这般教导二殿下的。”
他巧妙地将雍王抬了出来,既是堵住了刘怀安的嘴,也暗含着一丝讽刺。
刘怀安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狠狠地瞪了三郎君一眼,又怨毒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小七,最终只能气呼呼地一甩袖子,带着人走了。
他离开时那不甘的眼神,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以刘怀安的性子,他必定会回去向雍王哭诉。
上一次,雍王亲自出面,三郎君便不得不交出鹿图。
这一次,为了区区一只猫,雍王会再次亲自下场吗?
阁楼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急促的心跳声。
三郎君低头,用手指挠了挠小七的下巴,小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他抬眸看向我,目光深邃。
“怕了?”他问。
我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的情绪,低声道:“属下不敢。”
“不是问你敢不敢,是问你怕不怕。”他追问。
我沉默了。我当然怕。
我怕的不是雍王的权势,不是即将到来的风暴,我怕的是失去小七,失去这唯一的、能让我在寒夜里感到一丝暖意的慰藉。
这份恐惧如此真切,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这个原本无懈可击的暗卫,已经有了致命的软肋。
三郎君没有再逼问,他将小七递还给我。
“很快就是萧贵妃的赏梅宴了。”
他望着窗外京师繁华的街景。
“到时候,京中权贵云集,雍王……想必也会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明白他的意思。
赏梅宴,将是下一个战场。
而我心爱的小七,这只由雁回带来、被三郎君庇护、却又被雍王之子觊觎的猫,可能会从一个私人的慰藉,变成了一枚摆在明面上的、随时可能引爆冲突的棋子。
我抱紧怀里的小七,感受着它鲜活的心跳,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茫然。
在这座名为京师的巨大棋盘上,我们究竟要如何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而我,又该如何守护住这点得来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