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院门,李晚和沈安和就感受到一股忙碌的气息。院子里还候着三五个村民,脚边放着盛满山货的背篓或麻袋。公爹沈福正蹲在一个大秤砣旁,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秤砣,嘴里念着斤两:“……七斤八两,好嘞!”沈母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捏着几枚铜钱和一个戥子,正麻利地给另一个刚称完重的村民结算:“王婆子,您这三斤二两榛子,按说好的价,这是您的钱,收好喽。”
墙角已经堆起了小山:两三个大竹筐里装满了晒得黝黑发亮的干蘑菇和厚实的木耳,四只圆肚柳条篓里是饱满的榛子。柳芽和沈婷两个小姑娘正合力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簸箕,将刚称好的的板栗,“哗啦”一声倒进旁边铺开的大麻袋里。柳根那小子,不知溜到哪里玩耍去了。
“爹,娘,我们回来了。”沈安和招呼一声,赶紧放下肩上的锄头。李晚也把装着育苗工具的小竹篮轻轻放在屋檐下,快步走过去:“娘,我来帮您算账。”她接过沈母手里的戥子和钱袋,动作利落。沈安和则走到秤边,帮沈福稳住秤杆,给下一个村民过秤。
有了夫妻俩的加入,效率快了不少。没过多久,最后一位村民拿着钱,心满意足地走了。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散落的草屑和空气中残留的山野气息。
“快,把这些都挪到堂屋去,堆院子里怕夜里返潮。”沈福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一家人齐动手,将收来的山货一样样搬进堂屋角落堆放整齐。柳芽懂事地跟着沈母去厨房准备午饭。
李晚一边拍打着沾在衣襟上的尘土,一边看向正在擦汗的沈福:“爹,今天收山货顺当吗?没出什么岔子吧?”
沈福在桌边坐下,端起粗陶碗灌了一大口水:“能有什么大岔子?就是几个眼皮子浅的老婆子,想拿些次货混进来充数,被我一眼识破,直接给拒了!”他语气带着几分自得,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沈族长家那个周氏,倒是来添了把堵。”
“哦?她怎么了?”沈安和也坐了下来,问道。
“哼!”沈福重重放下碗,“提着一篮子木耳来,看着品相倒是不差。可我一掂量,再捻开几朵一瞧,好家伙,里头起码有三分之一还是半干的,带着潮气!这要是混进咱们收的干木耳堆里,不得把其他好货都给捂坏了?我就说,这篮子货我只能按一半的干木耳价收,那湿气重的部分不能算数。”
他学着周氏当时的腔调,提高了声音:“她倒好,当场就嚷嚷开了!说什么‘沈福你个老抠门’、‘这么好的木耳只给一半钱,这不是欺负人吗!’、‘大家伙评评理’!嘿,我沈福还能让她给唬住?”沈福脸上露出几分精明和强硬,“我当着一院子等着卖货人的面,把她那篮子木耳倒出来,挑出几朵明显带着湿气的,用手指一捻,水汽都看得见!我说,‘周嫂子,大家伙都看着呢,这木耳是好,可这潮气也是实打实的!我收进来还得重新晒,耽误工夫不说,万一捂坏了其他货,损失算谁的?我只能给半价!你要觉得亏,就拿回去晒干了再来!’”
“那周氏脸都气青了,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理亏的是她。最后只能骂骂咧咧,抓起那半篮子木耳,像阵风似的刮走了!”沈福说完,又啐了一口,“呸!想占便宜还这么横!”
李晚听完,点头道:“爹,您做得对!这种人,就不能给半点好脸色惯着。咱们收山货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货好价实,童叟无欺。她以次充好,坏了规矩,就该当面戳穿,不然以后人人都学样,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沈安和也赞同:“爹做得是正理。”他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更关心的事,“爹,村长那边……今天有消息吗?提没提什么时候签那洼地的契约?”
沈福脸上的得意之色淡了下去,摇摇头,眉头又锁紧了:“没来。我旁敲侧击问了几个来卖货的,都说没见村长提这事。唉,我看呐,悬!村里那几家估计是铁了心不想签。”
沈福转而看向儿子儿媳:“对了,你们一早去看田,咋样?那新法子……真能成?”他语气里带着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粮食增产,是庄稼人最深的渴望。
李晚立刻打起精神,语气肯定:“爹,您放心!育苗移栽的法子,只要阿柱他们严格按照步骤来,精细管理苗床,等苗壮实了再移栽到大田,控制好株距行距,秋收时增产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法子在我们李家村都验证过好多年了。”她顿了顿,略带遗憾地补充,“不过,像李家村那样在稻田里养鱼的法子,在咱们这儿怕是行不通。咱这洼地的水情和土质,还有这气候,都不太合适,弄不好鱼死了稻子也长不好,风险太大。”
沈福闻言,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摆摆手:“能增产就很好了!很好了!能多打粮食,比啥都强!”只要能多收粮食,他就心满意足了。
沈族长家。
周氏一路骂骂咧咧地冲进家门,把手里那半篮子受潮的木耳“哐当”一声掼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福那个老不死的老抠门!”她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唾沫星子横飞,“老娘好心好意拿上好的木耳去卖给他家,他倒好!非说里头有潮气,只肯给一半的钱!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没脸!呸!不就是仗着他儿子娶了李家村那丫头,学了点歪门邪道,就抖起来了?我看他那山货生意迟早要黄!”
沈族长正坐在堂屋里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本就阴沉。听着周氏添油加醋的哭诉,尤其是听到沈福当着众人面让她下不来台,他那张脸更是黑得像锅底。这不仅仅是钱的事,更是关乎他在村里的脸面和权威!沈福家最近风头太盛了,修村庙、承包洼地,如今还要收山货,俨然有取代他们家在村里地位的势头。
“哼!沈福这个老东西,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沈德贵重重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仗着有点小聪明,就敢蹬鼻子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