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家小院的东厢房内,红烛燃尽,低泣与喘息交织,直至深夜方歇。李晚与沈安和仿佛要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蚀骨的担忧、以及渺茫却执着的希望,都尽数倾注于这抵死缠绵之中。每一次拥抱都紧得像要揉入骨血,每一次亲吻都带着诀别的苦涩与炽烈。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慰藉着即将分离的灵魂。
翌日清晨,李晚在一片空落落的寂静中醒来。身侧的枕榻早已冰凉,没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其实,沈安和起身时,那小心翼翼的轻微响动和落在她额间那个克制而珍重的吻,她都知道。但她没有睁眼,没有出声,只是僵硬地保持着睡姿,任由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清醒的面对那赤裸裸的离别场面,怕自己会忍不住崩溃流泪,徒增他的牵挂。不如就这样,假装在睡梦中告别,或许对彼此都好。
她缓缓坐起身,拥着薄被,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一片怅然。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低语道:“但愿……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走出屋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见到公爹沈福的身影。李晚猜想,他或许是上山打猎排遣心绪,又或许是忍不住,悄悄去送沈安和他们一程了。
只见沈母和沈婷坐在院中的树下,手里拿着绣绷,看似在绣花,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远处,手里的针漫无目的地戳着绣布,那原本该是娇艳花朵的地方,早已被杂乱的线迹搅成一团乱麻,看不出丝毫模样。整个小院弥漫着一种失魂落魄的低迷气息。
看到李晚出来,沈母才勉强回过神,挤出一丝笑容:“晚儿醒了?厨房锅里给你温着粥,自己去盛了吃吧。”
看着婆婆和小姑子这般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模样,李晚心中酸涩,也更坚定了要做点什么。她想起前世不知谁说过,逛街购物是女人排解坏心情的“速效救心丸”。或许,带她们进城去散散心,转移一下注意力,能让她们暂时从离愁别绪中挣脱出来。
打定主意,她快速喝了碗粥,便对沈母和沈婷道:“娘,婷儿,整日待在家里也闷得慌,今日天气好,我们进城去逛逛吧?”
沈母闻言,下意识地摇头:“不去不去,城里闹哄哄的,有什么好逛的,还得花钱……”
李晚却不放弃,软磨硬泡:“娘,就去看看吧!就当是陪我去看看铺子?顺便也给婷儿扯块新料子做秋衣。整日闷着,好人也要闷出病来。”她一边说,一边给沈婷使眼色。
沈婷毕竟年纪小,心思活泛些,也被这沉闷的气氛压得难受,便也小声帮腔:“娘,我们就跟嫂嫂去看看吧……”
最终,沈母拗不过儿媳和女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依你们。”这才起身回屋去换出门的衣裳。
李晚给可能回来的沈福留了张字条压在堂屋桌上,婆媳三人便驾着马车,朝着县城驶去。
到了县城,马车径直停在“匠心阁”分店门前。眼尖的柳根正在门口擦拭橱窗,一眼就看到自家马车,连忙放下抹布跑上前,恭敬地行礼:“老太太,夫人,姑娘,您们来了!”声音都比平日响亮了几分,试图驱散些沉闷。
阿福闻声也快步出来,脸上堆着笑:“东家娘子,您陪老太太和小姐来逛逛?马车交给我,停后院去!”说着利落地接过缰绳。
李晚点点头,领着沈母和沈婷走进铺子。店内客人不多,娟儿正耐心地给两位带着小公子来的夫人介绍新到的“五子棋”,柳芽则在柜台后忙着给一位客人结账。一切井然有序。
李晚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张河和王林,便问道:“娟儿,张河和王林呢?他们可还适应?”
娟儿见问,忙笑着回话:“回晚儿小姐,他们二人适应得极好!张河手脚麻利,记性也好,方才城南王员外家府上的管家来取订的两套‘叠叠乐’和两张摇摇木马,他跟着送货去了。王林在后院库房清点新到的货品呢,做事很是踏实仔细。”
李晚闻言心下稍安,又想起一事,低声问:“前几日说的那个小乞儿,可再有消息?”
娟儿摇摇头:“这两日没见着人影,也不知去哪儿了。让阿福留意着呢。”
这时,沈婷已经被店里琳琅满目、造型新奇有趣的玩具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眼中露出了久违的光彩。沈母则是彻底看呆了!她原以为“玩具铺子”不过是卖些拨浪鼓、泥人、九连环之类逗孩童的玩具,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多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精巧玩意儿!那些憨态可掬的布偶、机关巧妙的小车、色彩鲜艳的积木……每一样都超出她的想象。她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家儿媳经营的,是怎样一份新奇又红火的生意。
离开匠心阁,李晚又带着两人去了“琳琅阁”。这段时间柳映雪在坐月子,也不知后来聘请的这位掌柜怎样,会不会影响铺子里的生意。掌柜的见有客人进门,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三位夫人小姐里面请!想看些什么首饰?咱们这儿新到了一批时兴样子!”(掌柜是后来聘请的,并不认识李晚这位幕后东家之一)
李晚笑着道:“随便看看,掌柜的有什么特别推荐的吗?”
掌柜见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李晚,虽衣着素雅,但料子和做工皆属上乘,连忙殷勤介绍起来,从最新式的鎏金点翠簪子到温润通透的玉镯,口齿伶俐,介绍得十分到位。
李晚暗暗点头,对这位掌柜的业务能力颇为满意。她让掌柜将推荐的几样簪子、耳坠、手镯等拿出来,对沈母和沈婷道:“娘,婷儿,你们看看可有喜欢的?挑一两件,不用担心银钱。”
沈母一看那些首饰的标价,就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么贵的东西,我们庄户人家戴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婷也有些怯怯的,不敢伸手。
李晚和那掌柜的一起劝了许久,李晚更是直接道:“娘,如今家里不同往日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您和婷儿打扮得好些,安和……和爹在外面也脸上有光不是?”她巧妙地把沈安和抬了出来。
最终,在两人的轮番劝说下,沈母挑了一支样式简单大方的银簪,沈婷则选了一对小巧可爱的珍珠耳钉。虽然嘴上说着心疼钱,但戴上后,两人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接着,李晚又带着她们逛了成衣铺、去了“怡绣坊”,还进了胭脂水粉铺。一路走走看看,新奇的事物逐渐冲淡了离愁,沈母和沈婷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笑模样。
直到午时,三人都有些累了,李晚才带着她们去了大哥李奇的悦香楼吃饭。
李奇见到妹妹带着亲家母和沈婷来,十分高兴,亲自安排了雅间。席间,他寻了个空档,低声问李晚:“安和和福哥儿……走了?”眼神里带着关切。
李晚点点头,也低声道:“一早就走了。大哥,这事暂且别再提了,尤其别当着我婆婆的面,我刚哄得她心情好些。”
李奇会意,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只热情地招呼沈母和沈婷吃菜,席间只说些城里的趣事和酒楼生意,气氛倒也融洽。
吃过午饭,在酒楼稍事休息后,三人便驾着马车,带着今日采买的各色物品——新衣料、首饰、胭脂以及一些点心吃食,返回了野猪村。
马车驶离喧嚣的县城,奔向宁静的村落。虽然心中那份牵挂并未减少,但经过这一日的散心,沈母和沈婷眉宇间的郁结之色明显舒缓了许多。李晚看着她们,心中稍慰。她知道,未来的路还长,她们都需要学会在牵挂中,继续把日子过好。而她肩上的担子,似乎也更重了些。秋收在即,村里那些用了新法育苗的稻田,还等着她去验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