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三月初三。
居庸关,这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险隘,此刻正如同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瘫软在燕山的崇山峻岭之间。
清晨的阳光洒在关隘内外,却照不亮那满地的猩红。
卢象升骑着战马,缓缓穿过被炸塌了一半的城门洞。马蹄踩在混合着血水、泥浆和碎砖的地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这一路走来,即使是见惯了修罗场的晋军将士,也不禁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关内并没有多少晋军杀死的尸体,绝大多数,都是清军自相残杀留下的。
城门后,堆积着数百具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那是溃兵为了争夺逃生通道而互相践踏的结果。而在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满洲兵和绿营兵的尸体纠缠在一起,有的还保持着互相掐着脖子、刀捅进对方胸口的姿势。
“王爷,这……这也太惨了。”王文义跟在卢象升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这帮鞑子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咬啊。”
卢象升面沉似水,并没有流露出胜利者的狂喜,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这就是末路。”卢象升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当一个政权失去了道义,失去了人心,甚至失去了利益的捆绑时,它就会变成一笼互相撕咬的野兽。多尔衮为了活命,可以下令攻打自己的关隘;士兵为了活命,可以杀掉自己的长官。大清,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
他勒住马缰,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座依然冒着黑烟的关楼。
“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都埋了吧,别引发瘟疫。”
“是!”
“另外,”卢象升的目光穿过关隘,投向了东南方向那片开阔的平原,“赵云飞的先锋到哪了?”
“回王爷,赵师长的滑雪队换了马,已经过了南口,正在向昌平疾进!”
“好!”卢象升眼中精光一闪,“告诉赵云飞,别管沿途的散兵游勇,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死死咬住多尔衮!绝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逃回北京!”
“李天工!”
“在!”
“铁路虽然没通,但咱们的卡车(蒸汽动力运输车,尚在试验阶段,少量装备)能不能动?”
“王爷,路太烂了,大车过不去,但咱们改装的那几辆轻型蒸汽摩托(三轮)可以试试!”
“好!让特战队骑上那玩意儿,带上轻机枪,给我追!我要让多尔衮知道,时代变了,跑得再快也没用!”
……
昌平,明十三陵。
这里是大明王朝的皇家陵寝,埋葬着十三位大明皇帝。松柏森森,殿宇巍峨,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王者之气。
然而今天,这片神圣的土地却迎来了一群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
多尔衮带着残存的三千亲卫,气喘吁吁地逃到了这里。
战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许多士兵跑丢了鞋子,脚上裹着破布,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
多尔衮勒住马,看着眼前那座巨大的陵墓——长陵,明成祖朱棣的陵寝。
“呵呵……哈哈哈哈!”
多尔衮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狂笑。他指着长陵那高大的明楼,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朱棣啊朱棣!你也是一代枭雄,当年把我们女真赶尽杀绝。没想到吧?两百年后,我也跑到了你的坟头前!只不过……你是死人,我是活人!我是大清的摄政王!”
周围的亲兵们面面相觑,都觉得王爷可能是疯了。
洪承畴骑着一匹瘸马,满脸灰败地凑了上来:“王爷……慎言。此地……此地不祥啊。”
“不祥?”多尔衮猛地转过头,双眼赤红,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厉鬼,“有什么不祥?本王入关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这天下都是本王的!现在不过是一时受挫,等我回了北京,带上皇上回盛京,咱们还有辽东!还有蒙古!咱们还能杀回来!”
洪承畴心中苦笑。杀回来?主力都没了,人心都散了,拿什么杀回来?
“王爷,咱们得快走。”洪承畴低声劝道,“晋军的追兵就在屁股后面,那个赵云飞简直就是条疯狗,咬住了就不松口。”
多尔衮打了个激灵,从癫狂中清醒过来。
“对,走!快走!”
但就在这时,后方探马惊恐地来报:“王爷!不好了!南口失守!晋军的前锋骑兵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十里了!”
“什么?!”多尔衮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快?”
“他们……他们有一种只有三个轮子的车,跑得飞快,还突突突地冒黑烟,咱们的马跑不过啊!”
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身边这群疲惫不堪的残兵,知道如果被追上,就是全军覆没。
必须有人断后。
多尔衮的目光在众将脸上扫过。
满洲将领们纷纷低下了头,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送死。
最后,多尔衮的目光落在了洪承畴身上。
洪承畴心头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亨九啊。”多尔衮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恳求,“你我君臣一场,大清待你不薄吧?”
洪承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王爷……臣……臣对大清忠心耿耿……”
“好!本王知道你忠心!”多尔衮翻身下马,扶起洪承畴,紧紧抓着他的手,“现在大清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本王必须回北京,带太后和皇上走,这是为了大清的国祚!但追兵太紧,必须有人在这里挡一挡。”
洪承畴的腿软了。挡一挡?拿什么挡?拿这几千残兵去挡装备了冲锋枪和迫击炮的晋军?
“王爷……臣……臣是个文官,不懂打仗啊……”洪承畴哀求道。
“不!你懂!”多尔衮的眼神变得狰狞,“你是汉人,你最懂汉人!当年在松山,你不也守了那么久吗?卢象升也是汉人,他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亨九,本王给你留下两千绿营兵,依托这十三陵的地形,你务必给我守住两个时辰!只要两个时辰!等本王回了北京,一定给你立庙!让你的子孙后代世袭罔替!”
说完,多尔衮根本不给洪承畴拒绝的机会,转身上马,对着身后的满洲亲卫一挥手:“满洲勇士,跟本王走!回北京!”
“王爷!王爷别丢下我啊!”
洪承畴哭喊着想要去抓多尔衮的马镫,却被一名戈什哈一脚踹翻在地上。
“洪大人,留步吧!”
烟尘滚滚。
多尔衮带着那一千名满洲亲兵,头也不回地向着东南方向的北京城狂奔而去,只留下洪承畴和两千名同样绝望的绿营兵,呆立在这阴森的皇陵之中。
洪承畴趴在地上,看着多尔衮远去的背影,眼泪流干了,只剩下满腔的怨毒。
“多尔衮……你这卸磨杀驴的畜生!”洪承畴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把土狠狠撒向天空,“我洪承畴为了你们大清,背负了汉奸的骂名,剃了发,易了服,给你们出谋划策,害死了多少同胞!临了临了,你们就拿我当擦脚布一样扔了?!”
“哈哈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啊!”
洪承畴疯癫地大笑着,笑声在长陵的松柏间回荡,惊起了一群寒鸦。
周围的两千绿营兵也是面如死灰。他们是被抛弃的孤儿。
“大人……咱们怎么办?”一名千总颤声问道,“要不……降了吧?”
“降?”洪承畴停止了笑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死灰,“你以为卢象升会放过我?我是大明兵部尚书投降的,我是甲申国难的推手,我是焦土政策的制定者!全天下的汉人,谁都能活,唯独我洪承畴活不了!”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
“弟兄们,咱们没路了。既然满洲主子不要咱们,咱们也别指望汉人能饶了咱们。就在这儿吧,就在这大明皇帝的陵前,咱们跟晋军拼了!死也要死得像个样!”
这或许是洪承畴一生中最后一点硬气,虽然这硬气来得太晚,也太讽刺。
午时三刻。
赵云飞的先锋部队抵达了昌平。
看着前方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明十三陵,赵云飞勒住了战马。
“师长,前面发现敌军阻击阵地!”侦察兵汇报道,“人数约两千,依托长陵的围墙和石碑进行防御。打着……洪承畴的旗号!”
“洪承畴?”赵云飞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好啊!多尔衮那条大鱼跑了,抓条老泥鳅也不错!王爷可是点名要活捉这个老汉奸的!”
“传令!包围长陵!不要用重炮轰,别坏了咱们汉家皇帝的陵寝!特战队上!狙击手掩护!给我把这层乌龟壳剥了!”
“是!”
战斗打响了。
但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晋军特战队利用地形,交替掩护,手中的“兴武二式”步枪精准地点杀着那些露头的绿营兵。
洪承畴躲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后面,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心如死灰。
“大人!顶不住了!他们枪法太准了!”
“大人!弟兄们不想打了!有人想投降!”
洪承畴惨笑一声。投降?他想投降,可人家要吗?
“别降!降了也是凌迟!”洪承畴嘶吼着,“给我打!打死一个够本!”
……
与此同时,北京城。
紫禁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居庸关失守的消息,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彻底炸碎了这座古老皇城的最后一点矜持。
满洲权贵们疯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把金银细软往马车上装,为了争夺出城的道路,甚至在街道上大打出手。
“快!快装车!那些字画不要了!只要金子!”
“那个汉人奴才别带了!杀了省事!”
昔日威严的八旗子弟,此刻就像是一群受惊的耗子,只想钻回他们的老鼠洞里去。
慈宁宫内。
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正抱着六岁的小皇帝福临,端坐在凤椅上。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
“太后!多尔衮王爷回来了!”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让他进来。”孝庄冷冷地说道。
多尔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那一身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摄政王的威风。
“太后!快走!晋军打过来了!”多尔衮喘着粗气,“居庸关丢了!洪承畴在昌平顶着,但也顶不了多久了!咱们必须马上走!回盛京!”
福临被多尔衮狰狞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
孝庄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抬眼看着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鄙夷。
“多尔衮,你不是说你能灭了卢象升吗?你不是说你能一统天下吗?这就是你的战果?把十五万大军都葬送了,然后像条狗一样逃回来?”
多尔衮脸色涨红,羞愤难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咱们回到关外,重整旗鼓……”
“回不去了。”孝庄站起身,抱着福临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乱糟糟的宫廷,“人心散了。就算回了关外,咱们也压不住蒙古各部了。大清的气数……尽了。”
“那也比死在这里强!”多尔衮咆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已经下令,把国库里的银子都装车了,还有宫里的珍宝!咱们带走!带不走的就烧了!一把火烧了这紫禁城!绝不留给卢象升!”
“你疯了?”孝庄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烧了紫禁城?那是汉人的脸面!你若是烧了,晋军就会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到时候,满洲一族真的要亡种灭族!”
“那又怎样?!”多尔衮已经歇斯底里,“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不好了!不好了!汉人……汉人造反了!”
原来,北京城内的汉人百姓和潜伏的义军,得知晋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后,终于爆发了。
他们剪掉了辫子,拿起了菜刀、木棒,冲上街头,开始围攻那些正在逃跑的满洲权贵。
“杀鞑子!迎晋王!”
喊杀声此起彼伏,甚至传到了紫禁城的深处。
“太后!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御前侍卫统领鳌拜(注:上一章写鳌拜战死,这里修正为新的侍卫统领,比如苏纳或者图赖,或者假设鳌拜重伤未死被抬回来?不,为了逻辑严谨,鳌拜已死。这里换个名字,比如——索尼的儿子索额图,虽然此时还小,或者用满达海。)
新的侍卫统领满达海冲进来,浑身是血:“前门的百姓把路堵了!咱们只能走德胜门!快!”
孝庄长叹一声,看着这座她住了还没几年的皇宫,眼中满是不舍。
“走吧。”
她抱起福临,没有带任何金银细软,只带了一方传国玉玺(伪造的或者是抢来的)。
“多尔衮,如果你还念着大清的列祖列宗,就别烧这宫殿。那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完,孝庄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慈宁宫。
多尔衮看着孝庄的背影,手里举着火把,手在剧烈颤抖。
他想烧,想毁了这一切。但他想起了卢象升檄文里那句“亡国灭种”,心底终究还是升起了一股寒意。
“罢了!”
多尔衮狠狠将火把扔在地上,踩灭。
“走!去德胜门!”
兴武三年三月初三的下午,大清帝国的统治核心,像一群丧家之犬,仓皇逃离了这座他们仅仅占据了不到十年的都城。
他们带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却丢掉了江山,丢掉了尊严。
而在他们身后,昌平的枪声渐渐稀疏。
洪承畴看着身边最后一名亲兵倒下,看着围上来的晋军特战队,看着那个一脸冷漠走到他面前的年轻将军赵云飞。
他整理了一下满是尘土的官袍,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老夫……乃大明兵部尚书,洪承畴。”
赵云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大明兵部尚书?你也配?”
赵云飞一挥手。
“绑了!把嘴堵上!别让他自杀!王爷说了,要在北京城门口,给他搭个台子,让他好好跟天下的百姓说说,他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随着洪承畴被生擒,北京城的北大门——昌平,彻底易手。
当晚,卢象升的主力大军抵达昌平。
看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北京城轮廓,看着那隐约可见的火光和混乱,卢象升深吸了一口气。
两百年前,于谦曾在这里力挽狂澜,保卫大明。
七年前,崇祯曾在这里绝望上吊,大明灭亡。
今天,他卢象升来了。
“传令全军!今晚在昌平休整一夜。”卢象升并没有急着进城,“让城里的乱子再飞一会儿。让百姓们把心里的火发泄出来。”
“明日一早,整军容,换新衣!”
“我们要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从正阳门走进去!”
“告诉全天下,汉人的江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