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五月初五,端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条横亘在中华大地上的巨龙,自古以来便是南北分裂的天然界线。多少雄心勃勃的北方霸主,无论是曹孟德的八十万大军,还是符坚的百万雄师,都在这滔滔江水面前折戟沉沙,望洋兴叹。
此刻,在长江北岸的扬州府瓜洲渡口,旌旗蔽日,戈矛如林。
刚刚在北京完成了建国大典、更名为“中华国防军”的五十万北方精锐,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在扫荡了江北的残敌后,终于停下了南下的脚步,伫立在这宽阔的江面之前。
卢象升身披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大氅,并没有穿金甲,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新式将官制服(中山装改制),胸前佩戴着象征最高统帅的金星勋章。他站在瓜洲古渡的码头上,手扶栏杆,目光深邃地望着对岸那座隐没在烟雨朦胧中的石头城——南京。
江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这就是长江啊……”卢象升伸出手,感受着江风中潮湿的水汽,轻声感叹,“两千年来,它挡住了多少铁骑,也养刁了多少偏安一隅的君臣。”
站在他身旁的,是第二师师长赵云飞。这位在北方雪原上纵横驰骋、令满蒙骑兵闻风丧胆的悍将,此刻看着眼前这茫茫大水,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执政官,这水……也太宽了。”赵云飞有些郁闷地踢了一脚码头上的缆桩,“咱们的装甲列车开不过去,咱们的坦克(蒸汽拖拉机改装的简易战车)也游不过去。弟兄们虽然都是旱地里的老虎,可到了这水里,怕是连只猫都不如。这几天有不少北方来的新兵去江边洗澡,差点被浪卷走。”
“是啊,北人怯水,南人便以此为恃。”卢象升转过身,看着身后连绵数十里的军营。虽然军容依旧严整,但他能感受到士兵们面对这条大江时的那种本能的畏惧与迷茫。
“但是,云飞,你要记住。”卢象升指着江水,“时代变了。以前的天堑,是因为没有跨越它的工具。而现在,我们要用钢铁,在这江面上铺出一条路来!”
“报——!!!”
一名通讯兵背着便携式无线电台(虽然笨重,但已能单兵背负)跑了过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执政官!前沿观察哨来电:江面上有情况!南明的水师又来挑衅了!”
赵云飞眼中杀气一闪:“这帮缩头乌龟,仗着有几条破船,这几天天天在江心晃悠,骂得那个难听!老子真想插上翅膀飞过去砍了他们!”
“走,去看看。”卢象升神色平静,“让他们再蹦跶一会儿。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看风景的机会了。”
……
长江江心。
一支由百余艘大小战船组成的舰队,正顺流而下,耀武扬威地逼近北岸。
为首的一艘楼船最为高大,船头上挂着“大明江阴侯吴”的旗号。船头甲板上,摆着酒席,几名衣着华丽的将领正搂着歌姬,指着北岸的晋军大营放肆大笑。
居中坐着的,正是南明江防提督、江阴侯吴长河。此人原是长江上的水匪出身,后来受了招安,没什么大本事,但水性极佳,且极其贪婪。弘光帝投降多铎后,他为了保住荣华富贵,第一时间认贼作父,成了多铎手下的水师统领。
“侯爷,您看!”一名副将指着北岸,“那是卢象升的大旗!听说他在北方杀得人头滚滚,连多尔衮都被他打跑了。怎么到了这长江边上,就像个没娘的孩儿,动都不敢动了?”
“哈哈哈!”吴长河灌了一口酒,脸上满是横肉乱颤,“北方蛮子,懂个屁的水战!在陆地上他们是老虎,到了水里,那就是秤砣!只要咱们守住这江面,他们就算有百万大军,也只能在那边干瞪眼喝西北风!”
“侯爷说得是!这长江就是咱们的护城河!”
吴长河站起身,借着酒劲,走到船头,对着北岸扯着嗓子大喊:“喂——!对面的旱鸭子们!听得见爷爷说话吗?你们不是要驱除鞑虏吗?怎么不下来啊?是不是怕水淹了你们的狗窝啊?”
“哈哈哈哈!”船上的南明水兵们跟着起哄,有的甚至脱了裤子,对着北岸撒尿羞辱。
“卢象升!你要是有种,就坐着你的洗澡盆过来!爷爷在江里等着你!爷爷教你怎么喝洗脚水!”
这一声声污言秽语,顺着江风清晰地传到了北岸。
岸边的晋军将士气得脸都绿了。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师长!让我带弟兄们坐木筏冲过去!弄死这帮孙子!”一名团长红着眼睛请战。
“冲个屁!”赵云飞虽然也气得咬牙切齿,但理智还在,“咱们那几条搜罗来的小渔船,还没靠近就被人家的大炮轰沉了!那是送死!”
“那咱们就这么听着?”
“听着!”卢象升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江面上的丑态,“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吴长河现在越是嚣张,说明他们心里越是没底。他们唯一的依仗就是这条江,就是这些破木船。”
卢象升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吴长河的舰队。
传统的福船、沙船,虽然数量不少,但大多老旧,火炮也是旧式的佛朗机炮,射程近,威力小。这种水师,也就是欺负欺负没有水军的北方军队。
“李小宝。”卢象升突然唤道。
“在!”正在一旁调试无线电设备的李小宝跑了过来。
“给天津卫发报。”卢象升的声音冷得像冰,“问问徐尔觉,我的‘大玩具’到哪了?”
“是!”李小宝立刻开始滴滴答答地发报。
片刻后,李小宝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老师!徐师兄回电:‘怪兽’已过长江口,正溯流而上!预计明日拂晓,抵达瓜洲渡!”
“好!”卢象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传令全军,今晚加餐,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请吴侯爷看一场大戏!”
……
南京,紫禁城(明故宫)。
与江面上的嚣张不同,此时的南京城内,却弥漫着一股末日般的颓废与恐惧。
自从弘光帝朱由崧下令投降清军残部后,这座六朝古都就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
多铎率领的两万满洲残兵(从山东流窜而来)进城后,并没有像朱由崧想象的那样“礼贤下士”,而是直接撕下了伪装。
多铎不仅霸占了皇宫,还将弘光帝赶到了偏殿居住,每日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顿鞭打。那些曾经主张投降的奸臣马士英、阮大铖等人,此刻也都成了多铎脚下的狗,摇尾乞怜。
奉天殿(此时已被多铎改为帅府)。
多铎穿着一身抢来的明朝龙袍(但他没剪辫子,看起来不伦不类),大大咧咧地坐在龙椅上,怀里搂着弘光帝最宠爱的两个妃子,手里拿着一只烧鸡在啃。
“王爷……王爷……”
朱由崧跪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太监的衣服,瑟瑟发抖,“卢象升的大军已经到了江北了……咱们……咱们是不是该议和啊?”
“议和?”多铎把鸡骨头扔在朱由崧脸上,“议个屁的和!卢象升发了檄文,要让我们亡国灭种!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会放过你这个卖国求荣的昏君?”
朱由崧吓得磕头如捣蒜:“那……那怎么办啊?”
“怕什么!”多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本王虽然只剩下两万人,但咱们手里有长江天险!有吴长河的水师!还有……”
多铎指了指殿外,“还有这满城的百姓!本王已经下令,把南京城所有的城门都堵死!把城里的青壮年都赶上城墙!若是卢象升敢攻城,我就杀光这城里的一百万汉人!我看他卢象升敢不敢背这个骂名!”
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也是多铎最后的底牌——人质。
“可是……水师真的靠得住吗?”朱由崧弱弱地问道。
“哼,吴长河那个贪财鬼,我已经许诺封他为‘江南王’,把苏杭的税赋都给他。为了钱,他比谁都卖命。”多铎擦了擦手上的油,“只要守住长江,卢象升的‘旱鸭子’就飞不过来。等到夏天水涨,瘟疫流行,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湿热,自然就会退兵。到时候,咱们再反攻倒算!”
多铎的算盘打得很响。按照传统的军事常识,北方军队确实不习水战,而且容易水土不服。
但他不知道的是,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穿越者。
“报——!”
一名满洲戈什哈冲进大殿,“王爷!江防急报!吴侯爷说,江面上风平浪静,晋军毫无渡江迹象,只是在岸边扎营。”
“哈哈哈哈!”多铎狂笑,“我就说嘛!卢象升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真到了水边,他也得怂!传令吴长河,今晚给他送一百个美女过去!让他给本王盯死了!只要晋军敢下水,就喂王八!”
……
这一夜,长江两岸,心思各异。
南岸的南京城,在恐惧中颤抖。多铎的屠刀悬在每一个百姓的头上,人们躲在家里,不敢点灯,只能暗暗祈祷那个传说中的“晋王”能早日打过来,又不希望战火烧毁家园。
江心的战船上,吴长河喝得酩酊大醉,做着“江南王”的美梦。
而北岸的晋军大营,却出奇地安静。
五十万大军,除了必要的哨兵,全部早早入睡。
但在靠近入海口的一处隐秘水湾里,也就是瓜洲渡的下游,几盏巨大的探照灯(乙炔灯)突然亮起,划破了漆黑的江面。
“噗——噗——噗——”
一种从未听过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黑烟,从下游缓缓传来。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涛声,而是某种巨大机械的心跳声。
借着探照灯的光芒,可以看到三个庞然大物,正在逆流而上。
它们没有风帆,却跑得飞快。
它们的船身不是木头,而是覆盖着厚厚铁甲的钢铁。
在船的两侧,巨大的明轮拨动着江水,激起白色的浪花。船头昂扬,一门门黑洞洞的巨炮,正指着前方的黑暗。
这就是中华国防军海军的第一代蒸汽铁甲舰(明轮版)——“镇海”、“定远”、“致远”。
虽然比起后世的战列舰,它们还很简陋,吨位也不过两千吨。但在这个还处于木帆船时代的长江上,它们就是来自未来的星际战舰,是无敌的深海巨兽。
站在“镇海号”的舰桥上,海军司令徐尔觉(原工部尚书之孙,自学成才的舰船设计师兼指挥官)穿着一身洁白的海军制服,手里举着望远镜,意气风发。
“这江水,真宽啊。”徐尔觉感叹道,“比起咱们在海河里试航的时候,这才有大江大海的味道。”
“司令,前方二十里就是瓜洲渡了。”大副汇报道,“执政官命令我们拂晓到达。”
“传令轮机舱!加煤!全速前进!”徐尔觉大手一挥,“让咱们的锅炉烧起来!明天早上,我要用汽笛声,叫醒对面的那群蠢货!”
“是!全速前进!”
三艘铁甲舰喷吐着滚滚黑烟,如同三头黑色的鲨鱼,撕开了长江的夜幕。
……
兴武三年,五月初六,拂晓。
江面上的雾气最重的时候。
吴长河是被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吵醒的。他揉了揉宿醉的脑袋,披着衣服走出船舱。
“什么声音?哪来的蚊子这么大声?”吴长河骂骂咧咧地问道。
值夜的副将也是一脸茫然:“侯爷,好像是从下游传来的……听着不像蚊子,像是什么怪兽在喘气。”
“怪兽?我看你是没睡醒!”吴长河走到船舷边,往江面看去。
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百步。
但那种“库吃、库吃”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脚下的甲板都开始随着某种频率震动起来。
突然,一阵风吹过,雾气稍微散开了一些。
吴长河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视线的尽头,一座黑色的“小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他的旗舰撞过来。
那“小山”上没有帆,却冒着冲天的黑烟。船头那个巨大的撞角,在晨曦中闪烁着死神般的寒光。
“那……那是……什么东西?!”
吴长河的酒瞬间化作冷汗流了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就在他耳边炸响。
“呜——!!!”
这声音比雷鸣还要响亮,直接震碎了吴长河手中的酒杯。
紧接着,那个黑色的怪物发出了咆哮。
“轰!”
不是撞击,是开炮。
“镇海号”舰艏的那门200毫米主炮(线膛炮),在距离吴长河旗舰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直瞄开火。
一枚巨大的开花弹,带着尖锐的啸叫,瞬间跨越了这点距离,狠狠地砸进了吴长河那艘高大的楼船中部。
“咔嚓——轰隆!”
木屑横飞,火光冲天。
吴长河引以为傲的旗舰,在这钢铁巨炮面前,脆得像个纸糊的玩具。炮弹直接穿透了船体,在底舱爆炸。
剧烈的爆炸将整艘船拦腰炸断。
吴长河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气浪掀飞,重重地跌落在冰冷的江水中。
“敌袭!敌袭!”
“是怪兽!铁做的怪兽!”
南明水师瞬间炸了锅。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士兵惊恐地跑出来,却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三艘冒着黑烟的铁甲舰,如入无人之境,冲进了他们密集的船阵。
它们甚至懒得开炮,直接用坚硬的铁甲船身和撞角,向着那些木质战船撞去。
“咔嚓!咔嚓!”
就像是大象踩碎火柴盒。
一艘艘南明战船被撞碎、被碾压。铁甲舰两侧的明轮疯狂转动,将落水的士兵卷入漩涡。
这是一场跨时代的屠杀。
吴长河抱着一块木板在江水中沉浮,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那一千艘战船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而在北岸的码头上,卢象升放下望远镜,看着江面上那三艘正在肆虐的铁甲舰,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叫——工业革命。”
他转过身,对早已整装待发的五十万大军下达了命令。
“钢铁浮桥准备!渡江!”
“目标——南京!活捉多铎!”
长江天堑,在这一刻,变成了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