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八月十八日,深夜子时。
福建泉州府,安平港外海。
这里是郑芝龙起家的地方,也是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海上堡垒。安平城依山傍海,城墙高耸,港口内此时正停泊着一支足以让整个东亚海域颤抖的庞大舰队——郑氏家族的五百艘战船,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舰队的三十艘一级战列舰(夹板船)。
海风呼啸,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轰鸣,掩盖了远处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机械震动声。
今晚的月色晦暗不明,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星光,整片大海仿佛被一口巨大的黑锅扣住,伸手不见五指。
对于习惯了目视作战的风帆舰队来说,这样的夜晚是危险的,通常都会选择抛锚停泊,等待天明。荷兰舰队司令范德兰也是这么想的。他的旗舰“七省号”停泊在港口的最外围,像一只骄傲的看门狗,巨大的船身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这该死的天气,闷热得像是在蒸笼里。”范德兰解开领口的扣子,手里拿着一瓶冰镇过的葡萄酒,有些烦躁地在艉楼的指挥室里踱步,“那些中国人真的会来吗?在这样的黑夜里航行,简直就是自杀。”
“长官,郑芝龙那个儿子传出来的消息,未必可信。”副官在一旁耸了耸肩,“也许这只是他们父子演的一出苦肉计,想把我们骗到这里来。”
“不。”范德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不管是不是计,只要那几艘铁甲舰敢露头,我就要捕获它们。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对那种不需要风帆就能跑的船非常感兴趣。只要抓到一艘,我就能成为公司的英雄,甚至能当上巴达维亚的总督!”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海面。除了己方战舰上挂着的信号灯,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他看不见,不代表别人看不见。
距离安平港十海里的深海区。
五艘涂装成深灰色的铁甲舰——“镇海”、“定远”、“致远”、“经远”、“来远”,关闭了所有的灯光,像五头在黑暗中潜行的史前巨兽,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上。
“镇海号”的指挥塔内,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弱荧光。
徐尔觉戴着耳机,神情专注。无线电台里传来了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那是加密后的摩尔斯电码。
“滴滴……滴滴滴……”
“司令!陆军赵师长发来信号!”李小宝迅速译电,“第二师炮兵团已在泉州城外的清源山、紫帽山建立阵地!射界覆盖安平全港!攻击时间:子时三刻!以第一声炮响为号!”
徐尔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机械表。
还有一刻钟。
“很好。”徐尔觉放下耳机,抓起通话器(传声筒),“各舰注意!锅炉增压!准备战斗!子时三刻一到,打开探照灯,全速突击!不用管那些小舢板,给我盯着荷兰人的大船打!”
“是!”
与此同时,泉州城外的高地上。
赵云飞正趴在刚刚挖掘好的炮兵掩体里,用望远镜观察着下方的安平港。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港口里那密密麻麻的灯火,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靶纸。
在他的身后,是一百门刚刚从卡车上卸下来的105毫米加农炮,以及那四门令人闻风丧胆的200毫米重型榴弹炮。为了把这些大家伙运上山,几千名工兵和刚投诚的福建民夫累得脱了层皮。
“郑芝龙,你不是仗着船多吗?今天老子就让你尝尝‘瓮中捉鳖’的滋味!”
赵云飞吐掉嘴里的草根,眼中杀气腾腾。
“校准诸元!”
“目标:港口内停泊的荷兰舰队!”
“装填高爆燃烧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三刻。
当时针指向那个预定的刻度时,赵云飞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
“开炮!!!”
“轰——!!!!!”
大地在颤抖,群山在咆哮。
一百零四门重炮同时喷吐出橘红色的火舌,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山岭。
密集的炮弹划破夜空,带着令人绝望的尖啸声,如同死神投下的流星雨,狠狠地砸向了毫无防备的安平港。
“什么声音?”
“七省号”上,范德兰刚刚举起酒杯,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手一抖,酒洒了一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一枚200毫米的重型榴弹已经落在了港口中央。
“轰隆——”
一艘郑家的大型福船直接被命中。剧烈的爆炸将这艘五百料的战船瞬间撕成了碎片,燃烧的木板和残肢断臂飞上了半空,又像雨点一样落下。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无数炮弹落下。
有的砸在码头上,炸飞了堆积如山的物资;有的落在水里,激起冲天的水柱;更多的则是砸在了密集的船阵中。
因为船只停泊得太密集了,根本不需要瞄准。每一发炮弹下去,都会带走一艘甚至几艘船。
“敌袭!是岸炮!他们在山上!”
“快起锚!快散开!”
港口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水手们惊恐地尖叫着,试图升帆起锚。但在拥挤的港口里,几百艘船挤在一起,就像是笼子里的鸡,越乱越跑不掉。
“轰!”
一枚105毫米炮弹击中了荷兰战列舰“赫克托耳号”的甲板。高爆燃烧弹瞬间点燃了缆绳和风帆。大火顺着桅杆向上窜,将这艘战舰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
“该死!他们在哪里?我看不到他们!”范德兰冲上甲板,看着四周的火海,气急败坏地吼道。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亮起了五道刺眼的光柱。
“啪!啪!啪!啪!啪!”
五艘铁甲舰上的大功率探照灯同时打开。
雪白的光柱如同五把利剑,刺破了海上的黑暗,死死地锁住了正在慌乱起锚的荷兰舰队。
那种光芒太强烈了,照得荷兰水手们睁不开眼。
“那是……什么光?”
在强光的背影里,五个冒着黑烟、没有风帆的巨大黑影,正以一种令人胆寒的速度,向着港口冲来。
“是铁甲舰!他们来了!”
“开火!快开火!”
荷兰人的战舰开始还击。无数门侧舷火炮对着探照灯的方向盲射。
“砰砰砰——”
实心弹落在海里,激起浪花;有的打在铁甲舰的装甲上,发出“当当”的脆响,火星四溅,却无法阻挡它们前进的步伐。
“距离两千米!”
“主炮齐射!”
徐尔觉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
五艘铁甲舰上的十门主炮(部分双联装)同时开火。
在这个距离上,有着探照灯指引和稳定火控平台的铁甲舰,打这些停在原地不动的木船,简直就是打靶。
“七省号”首当其冲。
一枚穿甲爆破弹呼啸而来,精准地击中了它的水线装甲带(虽然是厚木板)。
“咔嚓——轰!”
炮弹钻进船体内部爆炸。
范德兰只觉得脚下的甲板猛地一跳,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
“报告长官!底舱进水!那个洞太大了,堵不住!”损管军官哭喊着跑上来。
“混蛋!反击!给我撞沉它!”范德兰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疯狂地吼道。
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荷兰人的战舰在港口内根本施展不开,想要调整航向都需要半天时间。而那些铁甲舰,利用蒸汽动力和双螺旋桨,灵活得像海里的鲨鱼。
它们并不急着冲进港口(怕搁浅),而是在港口外围来回巡弋,利用射程优势,一艘接一艘地“点名”。
“打那艘!那个挂着红旗的!”
“轰!”
又一艘荷兰战舰被炸断了桅杆,失去了动力,在海面上打转。
而在港口内部,赵云飞的岸炮还在持续轰击。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郑芝龙站在安平城的城楼上,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整个人都傻了。
他引以为傲的舰队,他花重金请来的荷兰盟友,此刻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被猎人肆意屠杀。
“完了……全完了……”郑芝龙喃喃自语,手中的宝剑掉在地上,“这是天要亡我郑家啊!”
“大帅!快走吧!趁着南门还没被封死!”郑芝虎浑身是血地跑上来,那是被炮弹炸伤的,“陆军已经攻进城了!那个赵云飞太狠了,用坦克撞开了城门,咱们的弟兄根本挡不住!”
是的,就在海战打响的同时,赵云飞并没有闲着。他指挥第二师的主力部队,在重炮的掩护下,对安平城发起了猛攻。
蒸汽坦克(简易版)撞开了城门,装备了冲锋枪的突击队冲进了街道。
郑家的私兵虽然凶悍,但在这种降维打击面前,意志迅速崩溃。
“不!我不走!”郑芝龙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疯狂,“我的家业都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死也要死在安平!”
他推开郑芝虎,冲向城下的水牢。
“森儿!都是那个逆子!是他害了我!我要杀了他!”
此时,水牢内。
看守的士兵早就跑光了。
郑森(郑成功)听着外面的炮声,知道时机已到。
“阿福!快!把门砸开!”
阿福找来一块大石头,拼命砸着生锈的铁锁。
“当!当!”
终于,锁开了。
郑森冲出水牢,正好撞见了提着刀冲进来的郑芝龙。
父子二人,在火光映照的院子里,四目相对。
“逆子!你还有脸出来!”郑芝龙举起刀,双眼赤红,“是你!是你引狼入室!毁了郑家!”
郑森看着陷入癫狂的父亲,心中一阵绞痛。
“父亲!醒醒吧!”郑森大喊道,“毁了郑家的不是我,是您的贪婪和固执!看看外面吧!那是时代的洪流!您挡得住吗?”
“我不管什么时代!我只知道,我是这片海的主人!”郑芝龙吼着,一刀劈向郑森。
郑森没有拔剑,只是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刀。
“父亲,我不跟您动手。您输了,投降吧。卢执政官答应过我,只要您投降,保全郑家满门。”
“投降?做梦!”郑芝龙回手又是一刀。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了院墙外。
“轰!”
气浪掀翻了院墙,碎石飞溅。
郑芝龙被一块碎石击中了肩膀,惨叫一声,手中的刀脱手飞出。
郑森连忙冲上去,扶住父亲。
“父亲!您没事吧?”
郑芝龙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颓废和苍老。
他推开郑森,踉跄着走到倒塌的墙边,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港口。
那里,他的舰队正在沉没。那一艘艘他视若珍宝的战船,此刻都成了燃烧的残骸。
荷兰人的旗舰“七省号”也完了,正在缓缓倾覆,那个不可一世的范德兰大概已经喂了鱼。
“输了……真的输了……”郑芝龙老泪纵横。
他转过身,看着郑森。
“森儿,你赢了。这天下,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郑芝龙长叹一声,捡起地上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父亲!不要!”郑森大惊,想要扑上去夺刀。
“别过来!”郑芝龙喝道,“我郑芝龙纵横四海一生,虽然贪财,虽然怕死,但还没脸活得像条狗!让我死得体面点!”
“不!父亲!国家需要您!海洋需要您!您熟悉南洋,熟悉海路,您还能为中华做很多事!”郑森哭喊道。
郑芝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了院子。
领头的正是卢象升(他乘坐快艇登陆,亲自赶来)。
“郑芝龙!把刀放下!”卢象升大喝一声。
郑芝龙看着卢象升,惨笑一声:“卢执政官,你赢了。我的人头给你,求你放过我郑家老小。”
“我要你的人头干什么?”卢象升大步走上前,无视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刀,“你死了,谁带我去打南洋?谁带我去收台湾?你的罪,死一次不够!我要你活着赎罪!”
“赎罪?”
“对!把你在海外藏的银子都交出来!把你绘制的海图都交出来!把你那些还在南洋漂泊的旧部都招回来!用你的余生,去为中华的海权铺路!”
卢象升盯着他的眼睛:“郑芝龙,死很容易,活着才难。你敢不敢为了这个国家,再活一次?”
郑芝龙愣住了。他看着卢象升,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儿子。
良久,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位海上枭雄,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罪人郑芝龙……愿降。”
随着郑芝龙的投降,安平城的战斗彻底结束。
天亮时分。
港口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残骸。荷兰人的舰队全军覆没,只有几艘快船趁乱逃向了台湾。郑家的水师大部被毁,剩下的全部挂起了白旗。
徐尔觉的铁甲舰队驶入港口,五星红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
卢象升站在安平城的城头,看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大海。
“海权,拿回来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郑森。
“大木,从今天起,这支海军交给你了。我要你用最短的时间,整合郑家的残部,修好战船。三个月后,我们要跨过海峡,收复台湾!”
郑森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是!学生……不,职部定不辱命!”
风暴过去了,但更大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东海的波涛依旧汹涌,但这一次,它不再是中华民族的屏障,而是通向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