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的崩塌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尘埃混合着骨骼碎屑在幽蓝磷光中浮沉。江眠背靠着冰冷潮湿的井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内脏移位的钝痛。身体的创伤在缓慢修复,被那冥婚规则侵蚀的寒意正被体内新生的、贪婪的吞噬之力一点点同化、吸收。
但比身体更混乱的,是她的脑海。
“江教官……”
那个称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带着铁锈与硝烟味的涟漪。破碎的画面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嘶吼与爆炸,开始有了清晰的轮廓——
· 冰冷的金属桌面,摊开着标注“影蚀项目:织网”的绝密档案。
· 训练场上,年轻士兵们看着她时,眼中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光芒。
· 一个雨夜,萧寒——不,那时他穿着另一种制服,代号“渡鸦”——将一份染血的报告递给她,声音低沉:“教官,目标区域的‘异常活性’超出阈值,建议……永久封闭。”
· 还有最后那场灾难性的行动,不是为了镇压或救援,而是……灭口!冲天而起的并非寻常火光,而是扭曲的、吞噬光线的黑暗,伴随着队员们临死前难以置信的惨叫……
她不是什么民俗学者的未婚妻!她是“影蚀项目”的前负责人,代号“夜枭”,一个本该死在最后一次清理行动中的、国家层面处理超自然现象的“清道夫”!萧寒(渡鸦)曾是她的队员,也是最得力的副手!
那场导致队伍全军覆没的“事故”,根本就是一场针对知情者的内部清洗!因为他们触及了某些不该触碰的底线——不仅仅是“祀影”契约,而是关于“根源”之力更早、更黑暗的研究与利用!
所谓的恋爱、订婚、萧寒的“死亡”……全都是精心编织的戏码?是为了让她这个侥幸存活、却可能失忆的“前教官”,在特定的刺激下,重新成为一把开启某个秘密的“钥匙”?或者,成为某个更庞大计划中,合格的……容器或祭品?
一股比被傀儡欺骗更甚的冰冷怒意,混合着被背叛的刺痛和战场养成的杀伐果断,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看着自己布满伤痕却力量暗涌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握枪,签署命令,如今……却能撕碎规则,吞噬阴影。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江眠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彻骨的弧度。眼中的迷茫被锐利如刀的光芒取代。无论幕后下棋的是谁,她都要把这棋盘掀了,把棋手……拖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纸人摩擦的脚步声,从巢穴另一个未被掩埋的通道口传来。
江眠瞬间警觉,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隐入井壁的阴影中,吞噬之力内敛,如同毒蛇收起了信子。
进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去而复返的会长!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狼狈,中山装破损严重,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手中那个罗盘镜布满了裂痕,似乎随时会碎裂。但他眼神中的贪婪和野心,却丝毫未减。
另一个人,则让江眠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气质儒雅,面容英俊,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与这阴森恐怖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法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他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看来,我们的小朋友,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西装男开口了,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扫过崩塌的礼堂入口和满地纸人残骸,最后落在了江眠藏身的阴影方向,仿佛早已洞悉她的存在。
会长对着西装男态度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主祭大人,冥婚仪式被强行破坏,‘井祀’的规则反噬很强,我们……”
被称为“主祭”的西装男轻轻抬手,打断了会长的话。他微笑着,看向阴影处:“江眠小姐,或者说……‘夜枭’教官?不必躲藏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他知道!他知道她的过去!江眠心中凛然,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浑身浴血,眼神却锐利如鹰,毫不退缩地迎上主祭的目光。
“交易?”江眠声音沙哑,“用欺骗、利用和一场恶心的冥婚作为开场白的交易?”
主祭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过程或许有些……曲折,但结果是好的,不是吗?你摆脱了‘井祀’那陈旧规则的束缚,找回了部分记忆,更重要的是……你获得了真正强大的力量雏形。这远比我们最初预想的‘温和引导’方案,效率高得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你看,无论是试图掌控你的‘井祀’守旧派,还是那个失败的研究员林翰,甚至是你曾经效力的、将你和你的队员视为弃子的‘组织’……他们都是你的敌人。而我们,‘归墟’,可以为你提供庇护,以及……复仇所需的一切资源。”
“归墟?”江眠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致力于研究和应用‘影蚀’之力,探寻世界真实面目的古老结社。”主祭坦然道,“我们关注你很久了,江教官。从你在‘织网’项目中展现出的卓越天赋和对‘影’的天然亲和力开始。你的‘意外’幸存,对我们而言是命运的馈赠。”
江眠的大脑飞速运转。又一个组织!而且似乎比“井祀”和那个清洗她的“组织”知道得更多!他们像是在养蛊,看着她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中挣扎、蜕变,最终达到他们想要的状态。
“你们想要什么?”江眠直接问道。
“合作。”主祭微笑着,“我们需要你作为‘桥梁’,帮助我们更安全、更深入地与‘根源’建立连接,提取它的核心力量。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帮你复仇,帮你掌控你体内的力量,甚至……帮你找到‘渡鸦’其他可能残存的意识碎片。”
萧寒!江眠的心脏猛地一缩。主祭精准地抓住了她目前唯一的、尚未完全泯灭的软肋。
“当然,”主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你也可以拒绝。但你要想清楚,失去了我们的庇护,你将同时面对‘井祀’无穷无尽的追杀、‘组织’的灭口小队,以及你体内那尚未完全驯服的、随时可能反噬的饥饿力量。你……能撑多久?”
威逼利诱,赤裸裸的阳谋。
江眠沉默了。她看着主祭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眼神闪烁、明显以主祭马首是瞻的会长。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选择。单独对抗所有势力,无疑是死路一条。
但合作?与虎谋皮?
她体内那丝吞噬本源在轻轻悸动,传递着对主祭身上某种隐藏极深力量的渴望。这个主祭,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需要知道更多。”江眠抬起眼,眼神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谈判的锐利,“关于‘归墟’,关于你们的真正目的,关于萧寒……以及,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主祭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细节我们可以慢慢谈。至于诚意……”
他目光转向那口核心之井,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可以先送你一份‘见面礼’——帮你暂时‘安抚’一下井里那位暴怒的邻居,让你有时间……处理一下个人恩怨。”
他话音刚落,并未见他有什么动作,那口一直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古井,井水翻涌的程度竟然肉眼可见地平息了下去,连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都减弱了大半!
江眠心中巨震!这种举重若轻的手段,远超林医生和会长!这个主祭的实力,深不可测!
“如何?”主祭看向江眠。
江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更加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贼船。
“好。”她吐出一个字,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我加入。”
但她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暂时加入。 在拥有足够掀翻所有桌子的力量之前,她需要借势,需要情报,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血宴”带给她的“营养”,并寻找反击的机会。
主祭脸上的笑容加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不在意。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江眠小姐。”
巢穴之外,夜色正浓。而一场波及更广、更加黑暗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江眠,这枚被各方争夺的棋子,终于开始……试图触碰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