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有若无的童谣,如同跗骨之蛆,在绝对的死寂和虚无中萦绕不散,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的恶意。
江眠感觉自己“存在”着,又似乎不存在。
没有身体,没有感官,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只有一片混沌的、燃烧后的余烬般的意识。那场同归于尽的灵魂烈焰,似乎烧毁了一切,包括江眠的自我。但为什么……还有“意识”?
江眠“看”向那点余烬中唯一的“异物”——那点微弱的、闪烁着无数细微眼睛虚影的黑暗火花。
它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中,如同宇宙中最后一颗黑洞,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活性”。它是“观测者”留下的印记,是江眠自毁都未能彻底焚尽的诅咒。
就在江眠的意识触碰到这点黑暗火花的瞬间——
“嗡!”
无数的画面、声音、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江眠这残存的意识!
不是记忆,更像是……“直播”。
江眠“看”到了黑水镇。
不是那个被血肉醮坛侵蚀的诡异小镇,而是一个……更加“正常”,甚至显得有些破败、荒凉的真实小镇。阳光或许是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坑洼的街道上,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打盹,偶尔有车辆驶过,扬起灰尘。
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那么……毫无生气。
但江眠的“视角”在飞速切换,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穿梭在小镇的各个角落。
她“看”到镇东头那家常年关闭的扎纸铺,门缝里似乎有双眼睛正透过阴影窥视着街道。
她“看”到镇政府那栋老旧的办公楼地下,冰冷的混凝土深处,埋藏着一块非金非石、表面布满无数细密孔洞的黑色碑状物,正以一种极低的频率,吸收着周围某种无形的能量。
她“看”到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锐利得不像乡下人的“游客”,正拿着看似地质勘探的仪器,在小镇边缘徘徊,他们的气息……带着一丝“系统”的秩序感。
她“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布衣的背影,提着一个新的藤编箱子,沉默地走过青石板路,消失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那是……阿无?她没死?或者说,来的不是同一个“阿无”?
这些画面支离破碎,却清晰地告诉江眠一个事实——黑水镇,这个看似普通的小镇,从未从之前的混乱中真正恢复,它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各方势力,而之前的血肉醮坛、冥婚、替身之宴……可能仅仅只是这个漩涡表面泛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水花。
真正的黑暗,深埋在地下,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而江眠,通过这点“观测者”的余烬,仿佛成了一个被迫的“旁观者”,一个被束缚在诅咒上的幽灵,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江眠不要看……放开江眠……”江眠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试图挣脱这种被强加的“视角”。但那股冰冷的意志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江眠的意识与那点黑暗火花牢牢绑定。
就在这时,视角猛地拉近,聚焦到了小镇西头一户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人家。
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怯懦的年轻女人,正坐在院子里,机械地糊着纸人。她的手指灵巧,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她糊的纸人很特别,不是常见的童男童女,而是一些形态扭曲、仿佛在痛苦挣扎的人形。
江眠的意识猛地一颤!
这个女人……江眠认识!不是通过记忆,而是通过一种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熟悉感!她是……江眠在潘娜西亚研究所的同期“样本”之一!编号好像……是29?一个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像个普通村妇一样糊纸人?
视角继续深入,穿透了女人空洞的眼神,进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那里,并非一片空白,而是回荡着一道冰冷、如同机械合成的指令,与江眠曾经被植入的“核心指令”有着相似的结构,但内容截然不同:
“……潜伏……观察……记录镇民异常……”
“……等待‘灰烬’信号……”
“……必要时……启动‘净化’程序……”
“灰烬”?是指江眠吗?还是指别的?
这个女人,编号29,也是一个“容器”?一个被投入黑水镇这个试验场的……活体监视器?她的任务是什么?观察谁?净化什么?
江眠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潘娜西亚的水,比江眠想象的还要深!那些所谓的“样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使命”,投放到各个“关键节点”。江眠是“钥匙”,那29号是什么?“清道夫”?还是……别的什么?
视角再次切换。
这一次,来到了镇子边缘那间废弃的土地庙。庙宇破败,蛛网遍布,但在那残破的神像后面,空间微微扭曲着。
一个身影,缓缓从扭曲的空间中迈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英俊,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慵懒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古老的铜钱,铜钱在他指尖翻转,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系统”、“纸神”、“守墓人”或者“观测者”的气息,他就像是一个误入此地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但江眠通过“观测者”余烬的视角,却能“看”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这个男人周身的空间规则,在他身边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顺从”感。仿佛他并非行走在空间之中,而是空间在主动为他让路,适应他的存在。
他是谁?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障碍,精准地“看”向了江眠意识所在的方向——那片混沌的、只有一点黑暗火花的虚无!
他嘴角那慵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哟,灰烬里的眼睛,醒了?”他用一种只有江眠(或许还有别的存在)能“听”到的意念传递道,“看来‘画家’们的第一笔,画得不太顺利啊。”
画家?他指的是“观测者”?
“不过没关系,”男人继续用意念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眠解释,“一幅画毁了,换块画布就是。只是可惜了……你这块底子还不错的旧布。”
他的目光扫过那点黑暗火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好好看着吧,小灰烬。”男人轻笑一声,“这场‘百鬼宴’还没散场呢,缺了谁,戏都得照常唱下去。至于你……”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彻底化为飞灰,还是……在灰烬中长出新的东西,就看你的‘运气’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江眠,转身一步迈出,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扭曲的空间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他留下的信息,却在江眠残存的意识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画家?换画布?旧布?
难道……“观测者”不止一个?它们是一个群体?而江眠这块“画布”虽然自毁了,但它们随时可以找到新的“画布”?
那萧寒呢?阿无呢?光裔呢?他们在这场“换布”的过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同样被舍弃的旧颜料,还是……可以被重复利用的“工具”?
还有那个神秘的男人,他显然知道很多内情,他属于哪一方?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几乎要将江眠这残存的意识撑爆。江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捆在椅子上,被迫观看一场宏大而恐怖戏剧的囚徒,而戏剧的剧本,江眠一无所知,演员的身份,江眠模糊不清,甚至连江眠自己,是观众?是道具?还是某个早已下台却还被聚光灯追逐的……旧日主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但在这绝望的深处,那点属于江眠的、永不屈服的疯狂,再次如同顽固的野草,从灰烬中探出了头。
“看着……是吗?”江眠的意识发出冰冷的波动,锁定了那点黑暗火花,“好……江眠就看!”
“江眠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画家’,能画出什么花样!”
“江眠也要看看,这‘灰烬’……能不能燎原!”
江眠不再试图挣脱,反而主动将残存的意识更加紧密地贴合在那“观测者”的余烬上,更加贪婪地汲取着那些破碎的信息流,分析着黑水镇的每一个异常,记忆着每一个出现的“角色”!
江眠要知道一切!知道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秘密!知道是谁编织了江眠的命运,是谁将江眠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如果江眠注定要作为一双“眼睛”存在,那江眠就要成为最锐利、最恶毒的那一双!看清所有的黑暗,记住所有的仇敌!
终有一日,当这灰烬重新燃起……
江眠要烧穿的,将不仅仅是自己!
视角再次流转,这一次,落在了镇上唯一那家还在营业的、兼卖香烛纸钱的小超市里。
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过时的情歌,老板娘打着哈欠,看着门口。
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男人,正将几个包裹搬进店里。他动作麻利,看似普通。
但在他弯腰的瞬间,江眠通过“观测者”余烬,捕捉到了他后颈衣领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淡蓝色印记。
那是……“系统”外围人员的标识?!
他也在这里?伪装成快递员?他在监视什么?传递什么信息?
黑水镇,这张看似平静的网下,究竟潜伏着多少“虫子”?
而江眠,这双藏在灰烬中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疯狂在死寂中沉淀,仇恨在虚无中滋长。
一段新的、更加扭曲黑暗的童谣,仿佛在江眠的意识深处自发生成,低声吟唱:
“灰烬瞳,窥阴阳,百鬼行宴它记账。”
“旧布焚,新绸展,且待火燎画师裳!”
“待到那,红白颠倒乾坤乱,方知灰烬……亦是王!”
这场盛宴,远未结束。而江眠,这个看似出局的“新娘”,正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悄然回归。不是作为棋子,也不是作为画布,而是作为……藏在阴影里,记录着一切,等待着时机的……“灰烬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