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栈桥渡亡魂,前尘旧债缠身沉。”
“疯女笑饮孟婆汤,方知此汤是仇恩!”
江眠将自身化为悖逆规则、撞向“格式化”浪潮的疯狂举动,并未迎来彻底的湮灭,也未达成她重新定义规则的目的。
当她那融合了混沌、原罪与“篡改之墨”的不稳定规则,与观测者议会那冰冷无情的“格式化”力量接触的瞬间,预想中的规则层面大爆炸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概念层面的……“抵消”与“中和”。
如同炽热的烙铁浸入冰水,剧烈的能量激荡在无声中发生,却又在爆发的边缘被某种更上层的、维持“存在”基础的规则强行抚平。江眠的意识,连同那片被波及的“原罪”意识深渊,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名单上轻轻划去,然后……抛离了原有的轨道。
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穿越了无数粘稠的、充满叹息的黑暗。当感知再次恢复时,江眠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雾气弥漫的、古老的石桥上。
桥下是浑浊不堪、流速缓慢的河水,水面上漂浮着点点如同磷火般的幽绿光点,隐约传来无数细碎、茫然的哭泣与低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混合着香烛与腐朽草木的气息。
桥的尽头,连接着一座样式古朴、灯火通明的三层木质楼阁。飞檐翘角下悬挂着惨白的灯笼,灯笼上以浓墨写着两个字——“往生”。
客栈门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刻着几行字迹斑驳的规则:
【往生客栈,渡有缘之魂。】
【规则一:入栈需饮‘忆尘汤’,忘却前尘,方可轻身上路。】
【规则二:栈内需守‘阴阳序’,不得喧哗,不得私斗。】
【规则三:子时闭门,鸡鸣启程,误时者……永留栈中。】
【规则四:莫问来路,莫探归途,一切……皆有定数。】
往生客栈?忆尘汤?忘却前尘?
江眠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损的血色嫁衣,额头的荆棘诡眼印记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存在。体内的力量,无论是混沌、原罪特质还是“篡改之墨”,都如同被一层厚厚的尘埃覆盖,运转起来晦涩迟缓,但并未消失。
她还能感觉到,自己与那片“原罪”意识深渊,以及那个被封印的核心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并未断断,只是变得极其微弱。
这里……是哪里?另一个副本?还是“格式化”程序之外的某个……缓冲地带?或者说,是某个独立于“影棺”、“议会”体系之外的……中立区域?
“新来的?愣在桥头作甚?还不快进来喝汤上路!”一个沙哑、带着不耐烦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来。
江眠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短褂、肩膀上搭着一条脏兮兮毛巾、面容枯槁如同老树皮的小二,正倚在门框上,耷拉着眼皮看着她。这小二身上没有任何活人的生气,也没有亡魂的怨气,更像是一段设定好的、重复了无数遍的程序。
江眠沉默地走上桥,踏入客栈。
客栈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楼是散乱摆放着的一些老旧桌椅,零星坐着几个身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近乎透明,有的则凝实如生人,但无一例外,眼神都空洞茫然,面前放着一个空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整个大厅安静得可怕,只有柜台后一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掌柜,在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算盘,发出“啪嗒、啪嗒”的单调声响。
空气中那股香烛与腐朽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规矩都看了?喝了这碗‘忆尘汤’,前尘尽忘,便能通过后门,去你该去的地方了。”小二不知何时端来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浑浊不堪、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灰白色液体,递到江眠面前。
这就是所谓的“孟婆汤”?喝了就能忘记一切?
江眠看着那碗汤,混沌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动。忘记?忘记实验室的白光?忘记萧寒的欺骗与所谓的“深情”?忘记轮回屠宰场的残酷?忘记意识深渊中那亿万灵魂的哀嚎?忘记自己身为“错误”与“工具”的本质?
怎么可能!
她抬起手,却没有去接那碗汤,而是冷冷地看着小二:“如果我不喝呢?”
小二那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怜悯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诡异表情。
“不喝?”他干笑两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那就只能永远留在这客栈里,做个不上不下的‘住客’咯。看着一批批的魂魄喝汤上路,自己却只能在这越来越破败的地方,慢慢被‘忆尘’侵蚀,最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化作客栈的一部分……嘿嘿,那滋味,可不好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江眠注意到,在客栈一些阴暗的角落里,确实蜷缩着一些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它们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与客栈本身同源的、陈旧腐朽的气息。
“当然,”小二话锋一转,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你也可以选择上去‘暂住’。二楼有客房,可以让你‘考虑’一段时间。不过……”他拖长了语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楼上的‘邻居’们,可不一定都好相处。而且,住店……是需要‘付账’的。”
付账?用什么付?江眠心中警觉。
她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运转起那晦涩的力量,尤其是“篡改之墨”,试图解析这碗“忆尘汤”和这个客栈的规则本质。
“篡改之墨”对那碗汤产生了明显的反应,传递出一种……“渴望”与“排斥”交织的复杂意念。它似乎能“尝”出,这汤水中蕴含着某种极其精纯的、与“记忆”和“因果”相关的规则力量!
而左眼的数据分析,则在客栈那看似古旧的木质结构深处,“看”到了与“数据育婴房”类似的、但更加古老隐晦的编码痕迹!这些编码,与“观测者议会”的风格不同,更加……中立,更加……底层,仿佛是整个“轮回系统”基础架构的一部分!
这个“往生客栈”,恐怕不是什么中立区域,而是“影棺”轮回机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中转站”或“净化节点”!
喝下“忆尘汤”,就是接受这套轮回规则的“格式化”,清洗掉前世的记忆与因果,变成一个干净的“白板”,投入下一场被设定好的轮回。而不喝,就会被这套规则排斥、禁锢,最终被同化,成为维持这个“中转站”运行的……“养分”!
这是一个更加温柔,却也更加无可抗拒的……囚笼!
就在江眠分析之际,客栈门口又传来了动静。
雾气中,一个穿着潘娜西亚高级研究员白袍、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踉跄着走上了石桥。是苍溟!萧寒的那个“备份”!
只是此刻的他,显得异常狼狈。白袍破损,金丝眼镜碎了一片,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他似乎也看到了客栈规则,脸上露出了极其挣扎的表情。
“不……我不能喝……我的研究……主体的计划……”他喃喃自语,抗拒着那碗汤。
但他的抗拒似乎引来了客栈规则的反噬。他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无形的压力迫使他走向小二端来的那碗汤。
“看来你有同伴了。”小二对着江眠咧了咧嘴,然后转向苍溟,“这位客官,请吧?”
苍溟看到江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传递意念:“江眠!帮我!我们不能喝这汤!喝了就真的完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真相……”
江眠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这个“备份”,同样是欺骗和利用她的体系中的一环。
就在这时,客栈二楼,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却带着说不出的哀怨与邪气的……戏腔!
那声音,江眠无比熟悉——是青衣青玦的唱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词婉转,却仿佛带着无数的钩子,撕扯着听者的心魂。
伴随着戏腔,一股浓烈的、陈旧的胭脂水粉气味,混合着更深的怨念,从二楼弥漫下来。
客栈一楼的几个等待喝汤的亡魂,在这戏腔的影响下,原本空洞的眼神中竟然浮现出各种强烈的情绪——悔恨、愤怒、不甘……它们开始骚动起来!
柜台后的黑袍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黑袍的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扫向了二楼。
小二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再催促江眠和苍溟,而是警惕地盯着楼梯口。
“又是她……”小二低声嘟囔,“这个月的‘账’……还没跟她算清呢……”
青玦?她也在这里?而且,似乎还是这里的“刺头”住客?她口中的“账”又是什么?
江眠心中念头飞转。青玦作为被萧寒(镜像)利用后又抛弃的“前任”,她对萧寒的怨恨极深,而且似乎知道很多内情。她滞留在此,抗拒喝汤上路,必然有其目的。
或许……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这个“往生客栈”,关于轮回机制,甚至关于如何打破这一切的线索?
看着挣扎的苍溟,听着二楼青玦那充满怨念的戏腔,感受着体内对“忆尘汤”既渴望又排斥的“篡改之墨”,以及那被客栈规则压制的、却并未熄灭的疯狂……
江眠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看了一眼小二,又看了看那碗浑浊的“忆尘汤”,然后,在苍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伸手接过了陶碗。
但她没有喝。
而是手腕一翻,将整碗汤水,猛地泼洒在了地上!
灰白色的液体溅落在古旧的地板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如同强酸般腐蚀出几个小坑,随即蒸发消失,只留下一股更加浓郁的苦涩气息。
“这汤……”江眠抬起头,看向脸色骤变的小二和那位黑袍掌柜,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味道太淡。”
“我选择……”她抬手指向那传来青玦戏腔的二楼,混沌色的瞳孔中,燃烧起幽暗的火焰。
“住店。”
她要会一会这个“老熟人”,也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往生客栈”,到底能不能容得下她这个不愿“往生”、只想“掀桌”的疯子在!
童谣在客栈缭绕的雾气与哀怨戏腔中,幽幽响起:
“往生栈内怨魂栖,疯女泼汤惊冥吏。”
“旧怨新仇齐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