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非镜,渊非渊,照见皮囊不见心。”
“昨日我,今日君,谁为傀儡谁为人?”
“江眠……”
“好久……不见。”
那沙哑、低沉,带着金属锈蚀质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江眠的耳膜,狠狠扎入她的大脑,将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搅得粉碎。
萧寒……
是萧寒的脸。
是萧寒……或者说,是曾经属于萧寒的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
可那双眼睛……那双死寂的、如同被万年寒冰封冻的银灰色眼眸,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这片锈蚀峡谷本身般古老、腐朽、混乱的意志……这绝不可能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温润少年!
江眠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冰冷刺骨。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锈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左眼的黑暗剧烈地翻腾着,传递来一种近乎崩溃的躁动与刺痛。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撞击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跟在江眠身后的阿秀,早已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她虽然不认识萧寒,但那“锈主”揭下面具后与江眠之间的诡异氛围,以及江眠那如同见到世间最恐怖景象的反应,都让她明白——出大事了!这个“锈主”,与这位深不可测的仙子,有着极其可怕的关联!
“不……不可能……”江眠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死死盯着王座上的那个身影,试图从那冰冷的银灰色眼眸中,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萧寒”的痕迹。
“你……是谁?”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问出了这个问题。理智告诉她,这绝不可能是萧寒,但情感和那该死的熟悉感,却又在疯狂地拉扯着她的认知。
“锈主”——或者说,顶着萧寒面容的存在——那银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江眠剧烈颤抖的手上,似乎对她那剧烈的反应感到一丝……兴味?他(它)没有直接回答江眠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握着陈旧铜铃的手。
叮铃……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铃铛。那铃声不再清脆,反而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内部机括已经锈死的滞涩感。
随着这声铃响,江眠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扫过她的身体。她左眼的黑暗本能地想要抗拒,但那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探查,一种唤醒。
嗡——
江眠的脑海猛地一震!眼前的景象瞬间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支离破碎!
不再是阴森恐怖的锈祠骨池大厅,而是……一片朦胧的、仿佛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庭院回廊。
是萧家的别院!
她看到了年少的自己,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有些笨拙地将编好的红绳系在铜铃上,脸颊微红,递给对面那个穿着月白长衫、眉眼含笑的少年。
“喏,给你的生辰礼。不许嫌弃!”少女时代的江眠,声音还带着几分娇憨。
少年萧寒接过铃铛,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他珍重地将铃铛握在手心,耳根泛红,声音温柔:“很好看……谢谢眠眠。我会一直带着。”
画面陡然一转,变得阴暗、压抑。
是那个她被“渊”选中,即将与萧寒分离的夜晚。萧寒死死攥着胸口的铜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她,眼中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等我……”这是他最后残存的、破碎的口型。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画面碎片——
萧寒的肉身被“渊”的意志彻底占据,那双温润的眼眸被非人的淡漠取代……
而被作为“误差”放逐的江眠,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一遍遍对着虚空发誓:“我会让你回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这执念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灵魂,成为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这些被江眠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此刻被那诡异的铃声粗暴地翻搅出来,如同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疼得她几乎窒息。
“啊——!”江眠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吟,双手死死抱住了头。左眼的黑暗如同失控的野兽,在她周身狂乱地舞动,将靠近的锈蚀气息都湮灭成虚无。
幻觉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但对江眠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当她再次抬起头,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震惊、动摇、痛苦,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某种濒临疯狂的偏执所取代。她死死盯着王座上的“萧寒”,左眼的黑暗深邃得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你……不是他。”江眠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占据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呢?!”
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那个曾经温暖如阳光的萧寒,会变成眼前这个冰冷、腐朽、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锈主”!这一定是某种邪恶的寄生、占据,或者是“渊”留下的更恶毒的后手!
王座上的存在,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怜悯”或者“嘲弄”的情绪。
“占据?灵魂?”他沙哑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怪异笑声,“江眠……你还是如此……执着于表象。”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那由锈蚀金属和白骨构成的沉重身躯,移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一步步走下骨池的台阶,朝着江眠走来。
每靠近一步,那股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锈蚀意志就更强烈一分。阿秀已经吓得几乎昏厥过去,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江眠寸步不让,左眼的黑暗在她身前凝聚,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与那压迫而来的锈蚀意志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滋滋”声。
“这具躯壳,”“萧寒”在距离江眠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抬起那只覆盖着暗红色锈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确实曾属于‘萧寒’。”
他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判决,击碎了江眠最后一丝侥幸。
“但‘萧寒’……从来就不存在。”
“什么?!”江眠瞳孔骤缩,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不存在?什么意思?!
“他,”“萧寒”的嘴角,极其僵硬地、缓缓地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和我一样……都只是‘容器’。”
“是‘渊’,为了观测、理解、乃至最终掌控像你这样的‘变量’和‘误差’,而提前投放的……‘诱饵’与‘观测锚点’。”
“所谓的温润少年,所谓的情愫暗生,所谓的生死离别……不过是为了让你的‘变量’特质更加强烈,让你的执念更加纯粹,从而为‘渊’提供更高质量的观测数据……所精心编织的……‘剧本’。”
他每说一句,江眠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就冰冷一寸。
“你以为的温暖,是程序设定的模拟。”
“你以为的真心,是数据堆砌的假象。”
“你以为的牺牲,是观测必要的步骤。”
“就连你此刻的愤怒、痛苦、和那不惜一切也要‘复活’他的执念……”“萧寒”那银灰色的眼眸,冰冷地映照着江眠剧烈颤抖的身影,“也早在‘渊’的推演概率之中。”
“你,江眠,从始至终,都活在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观测牢笼’里。”
轰——!!!
江眠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她穿越后唯一抓住的温暖,她堕入归墟城后唯一的执念……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一个冰冷的实验?
萧寒不是受害者,他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存在”?他只是“渊”投放的一个……傀儡?一个工具?
那她呢?她算什么?一个在舞台上卖力演出,还以为自己在反抗命运的小丑吗?!
“不……你撒谎!!!”江眠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左眼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不再是防御,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朝着面前的“萧寒”汹涌扑去!
她拒绝相信!她宁可相信这是“锈主”的蛊惑,是“渊”的另一个阴谋!
面对这狂暴的、蕴含“误差”与“寂灭”之力的攻击,“萧寒”那银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满意”的神色?
他没有硬接,而是抬起了那只握着铜铃的手。
叮铃——!
这一次的铃声,不再沉闷,而是变得无比尖锐、刺耳!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
铃声响起的同时,整个锈祠大厅剧烈震动起来!四周墙壁上那些蜂巢般的龛位中,无数半锈蚀的“生物”齐齐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它们身上蔓延出无数道锈红色的能量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骨池上方悬浮的那块巨大的“寂灭黑石”!
黑石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的漆黑光芒!
江眠那狂暴的黑暗力量,在触及这漆黑光芒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被迅速地吸收、消融!
不仅如此,那漆黑光芒如同活物般,反过来缠绕向江眠,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黑石中心传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完美的‘误差’……极致的‘执念’……”“萧寒”站在漆黑光芒的边缘,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吟诵的诡异语调,“正是唤醒‘寂灭’,补全‘规则’……最好的‘钥匙’与……‘祭品’!”
江眠拼命抵抗着那恐怖的吸力,左眼的黑暗与黑石的光芒激烈对抗,但她的力量在源源不断为黑石提供能量的整个锈祠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点点拖向那块巨大的黑石!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纸匠!纸匠让她来取黑石碎片,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交易!他早就知道“锈主”是“萧寒”!他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将她这个“钥匙”,送到“锈主”这个“容器”面前,来完成某种可怕的仪式!是为了唤醒黑石更深层的力量?还是为了补全“锈主”或者说“萧寒”这个容器?!
苏玉衡的残魂,恐怕也只是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全员……恶人!
她以为自己是在利用规则,利用他人,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别人棋盘上,一枚更加重要的棋子!
“啊——!!!”无尽的愤怒、被背叛的绝望、认知崩塌的疯狂,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江眠的理智。她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借着这股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周身爆发的、更加浓稠、更加不顾一切的黑暗,猛地撞向了那块巨大的“寂灭黑石”!
与其被作为祭品吞噬,不如……一起毁灭!
在身体与黑石接触的前一刹那,她抬起眼,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萧寒——!!!”
“无论你是谁——!!!”
“我——恨——你——!!!”
嗡——!!!
江眠的身影,彻底被“寂灭黑石”那吞噬一切的漆黑光芒吞没。
整个锈祠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骨池中的锈红色雾气还在不安地翻滚。
王座旁,瘫软的阿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如同神魔陨落般的一幕,彻底失去了意识。
“萧寒”静静地站在原地,银灰色的眼眸注视着那块恢复平静、但内部似乎有暗流汹涌的黑石,许久,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那个陈旧的铜铃。
那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滴如同锈迹般浑浊的、冰冷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他银灰色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布满粘液的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