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中心的灯光总带着一种惨白，照在人脸上，能硬生生刮掉一层血色。已经是后半夜，空气里漂浮着速溶咖啡廉价香精和电子设备散热孔呼出的焦糊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专属于加班和死磕的独特气息。
叶炜的电脑主机像一具被开了膛的金属尸体，线路裸露着，连接着好几台分析设备。陈诺弓着背，眼窝深陷，死死盯着自己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那串该死的乱码“K7#9@pm!vq0*”被单独拎出来，悬在一个角落的窗口里，像只嘲讽的眼睛。
“妈的，这孙子……”陈诺骂了句脏话，手指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与其说是在工作，不如说是在发泄，“加密套娃也没这么玩的！老子把他硬盘犄角旮旯都扫了三遍了！”
林深没催他，只是把一杯新冲的、冒着劣质热气的咖啡推到他手边。他自己靠在对面的办公桌沿上，看着白板上叶炜那张证件照。照片里的人眼神有些游离，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一个这样的人，会为什么而死？
“头儿，”陈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点血丝，但闪着点不一样的光，“这哥们儿……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林深直起身。
“太干净了，懂吗？不是普通用户那种干净。”陈诺挥舞着手臂，试图把他的发现具象化，“社交软件记录少得可怜，聊天内容干巴巴，全是技术讨论。购物记录？除了电子产品就是能量饮料和速食。浏览历史？被他用专业工具清理得跟狗舔过似的。这不像个活人，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一个刻意抹除生活痕迹的人。林深想起那间过于整洁的公寓。
“但越是这种人，越会在乎自己那点‘自留地’。”陈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语气带着点猎手逼近陷阱的兴奋，“我在他系统底层，找到一个被伪装成系统日志文件的加密容器，藏得那叫一个深，差点就漏过去了。”
“里面是什么？”
“正在破解，这孙子的密码学功底真不是盖的……”陈诺嘟囔着，手指更快了。几分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进度条，缓慢地向前爬行。“快了，快了……”
当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一个文件夹跳了出来。名字很普通，叫“project_Shadowwalker”。影子行者？
点开。里面不是成型的软件，而是海量的代码文件、算法笔记、测试日志，还有一堆堆像是从网络上抓取下来的、经过匿名化处理的元数据包。
陈诺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点开一个核心设计文档，扫了几眼，猛地吸了口凉气，后背一下子撞在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操……”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说人话。”林深皱眉。
陈诺转过头，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有点发青：“头儿，这叶炜……他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天才，或者两者都是。他在搞一个东西，自己单干，叫……‘暗网追踪者’。”
他指着屏幕上的架构图和一些核心代码注释，语速快得像子弹：“你看这里，他的目标不是什么普通匿名代理或者虚拟私人网络。他妈的，他是在试图构建一个反向工程引擎，想要撕开tor网络、I2p这些深层匿名架构的伪装！他想做的事情，是通过分析流量模式、节点延迟、甚至是一些理论上可能存在的协议漏洞，去定位那些藏在层层加密后面的人的真实Ip地址！”
林深对技术细节不算精通，但这话里的分量他听懂了。这等于是要在匿名网络的铜墙铁壁上凿开一个洞，把阳光照进那些法外之地。那里有什么？军火交易、数据黑市、极端言论、还有更多无法想象的黑暗。
“他触及了多少？”林深的声音沉了下去。
“从日志看，已经搭建了基础框架，进行了小范围测试……效果……”陈诺咽了口唾沫，“效果惊人。他成功追溯到了几个测试节点的粗略地理区域。这还只是初期版本，如果让他继续搞下去……”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这将是一把能打开无数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执法者或许会想要它，但那些依赖匿名生存的魑魅魍魉，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以及打造它的人。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机器风扇的嗡鸣。窗外的天边已经透出点灰白，但室内的空气却仿佛更加沉重了。
一个试图窥探深渊的人，最终被深渊吞噬了？
林深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开始苏醒的城市。车灯像流动的星河，每一盏灯后面，可能都藏着一个或光明或黑暗的秘密。叶炜想做的，是给这些秘密贴上真实的坐标。
他回过头，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而复杂的代码。这不是普通的程序，这是一个幽灵，一个游走在网络阴影里，试图给所有幽灵打上标记的猎手。
而现在，猎手成了猎物。
“把所有关于这个‘影子行者’的资料，单独加密备份。”林深对陈诺说，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查清楚，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陈诺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他感觉自己触摸到的，不再只是一起离奇的死亡案件，而是一个即将引爆的、数字世界的火药桶。
而叶炜的死，或许只是那引信燃烧时，最初迸出的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