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凡几乎是爬回小院的。
匿踪符的效果在他踏出鬼哭林边缘的瞬间便消散无踪，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浑身的衣衫被冷汗和林中的露水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腿上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泥泞。推开院门时，他几乎是栽了进去，全靠用手死死扒住门框才没瘫倒在地。
院内，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陆衍、柳芸和赵德柱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坊主……”陈小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我……回来了。”
陆衍一步跨到他身前，伸手扶住他几乎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腻。“活着就好。”他声音沉稳，没有多余的问询，先将一股温和的灵力渡了过去，稳住陈小凡紊乱的气息。
柳芸已迅速端来一碗温水。陈小凡接过，双手颤抖，碗沿磕碰着他的牙齿，他几乎是贪婪地将水灌入喉咙，清水顺着嘴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泥污。
赵德柱默默关好院门，插上门闩，又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凑过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
几口水下肚，陈小凡感觉冻僵的四肢回暖了些，狂跳的心脏也稍稍平复。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土，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鬼哭林中的见闻。
“……八个人，可能九个……都带着伤，围着一堆绿火……营地靠着石头，有人放哨……”他语速很快，时而因为喘息而中断，但描述却异常清晰，“……有个东西，用油布盖着，方方的，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像是铁箱子，又不太像……藏得严实……”
当他讲到那领头汉子骤然睁眼，目光扫向他藏身之处时，陈小凡依旧心有余悸，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匿踪符使用后留下的微弱灵力痕迹尚未完全散去。
“他……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没发现……”陈小凡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我差点就用了蚀灵符……”
陆衍静静听着，眼神专注，没有任何打断。直到陈小凡讲到撤离时，眼角瞥见的那一点幽光。
“那光……很怪，”陈小凡皱紧眉头，努力回忆，“不像火，冷冷的，有点……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时却想不起来。
“辛苦了。”陆衍等他全部说完，才开口。他扶起陈小凡，“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陈小凡还想说什么，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透支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点了点头，在赵德柱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角落。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柳芸看向陆衍，清冷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油布下的东西，还有那幽光……联盟的人滞留不去，恐怕就是为了它们。”
陆衍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院中，仰头望向漆黑无星的夜空，仿佛在感知着什么。陈小凡带回来的信息，像一块块散乱的拼图。训练有素却伤亡不轻的联盟小队，诡异的绿色篝火，被严密看守的方形物体，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熟悉的幽光……
熟悉？
陆衍眼神猛地一凝！
他想起陈小凡换回来的那些零碎材料，想起柳芸研究阴煞石时发现的异常稳定结构，想起系统曾经提示的——“高密度、惰性化储存的灵气单元，疑似人为加工痕迹”！
阴煞石……那幽光的感觉，与阴煞石被激发能量时的波动，何其相似！但更加凝聚，更加……人为！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系统，调取所有关于‘灵气惰性化’、‘高密度储存’、‘能量封锁’的相关资料，结合已知的阴煞石能量结构模型，以及‘末法时代’灵气衰竭曲线数据，进行关联性分析！”
【指令已接收……数据调取中……模型构建……关联分析进行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回响。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而过，阴煞石那稳定到近乎死寂的能量结构被一次次放大、解析，与那些来自上古遗迹的、支离破碎的关于“灵气债券”、“灵气期货”的信息碎片相互碰撞、印证。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陆衍站在院中，如同一尊石雕，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跳动的指尖，显示着他脑海内正进行着何等剧烈的运算和推演。
柳芸和赵德柱不敢打扰，只能屏息等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不知过了多久，陆衍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爆射，如同划破黑暗的雷霆！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一小块平日里被赵德柱当做废料扫到角落的、最劣等的阴煞石碎屑。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穿迷雾后的冰冷彻骨，“好一个‘末法时代’！好一个‘灵气枯竭’！”
“坊主？”柳芸忍不住出声。
陆衍指尖用力，那块阴煞石碎屑在他指间化为齑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稳定的灵气逸散出来，旋即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消弭，重归“惰性”。
他看着那消散的灵气，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带着无尽寒意的弧度。
“所谓的灵气枯竭，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目光如刀，扫过柳芸和赵德柱震惊的脸。
“灵气从未真正枯竭！它们只是……被‘锁’起来了！”
“像这块阴煞石一样，被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强行改变了存在形态，从活跃的、可以被修士吸纳利用的‘活灵’，变成了惰性的、稳定的、难以被直接汲取的‘死灵’！散布于天地山川，矿脉岩石之中！”
他指向脚下的大地，指向远处黑暗的山峦。
“而这背后，就是那个‘联盟’！是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前身，主导了这一切！他们垄断了将‘死灵’重新转化为‘活灵’的技术，或者，他们掌控着仅存的、未被封锁的灵脉源头！”
“他们掌控了灵气的‘发行权’！他们人为制造了稀缺！”
“所谓的末法时代，不过是他们为了维持自身绝对统治，而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一场持续了成千上万年的……弥天大谎！”
陆衍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柳芸和赵德柱的耳边！
灵气被锁？末法是骗局？联盟掌控灵气发行？
这每一个字，都颠覆了他们自幼接受的认知，冲击着他们固有的世界观！
柳芸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站稳。她钻研符道，对能量感知最为敏锐，此刻细细回想阴煞石的特性，回想古籍中一些关于上古灵气充沛时代的模糊记载，再结合陆衍的推论……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如果这是真的……那所谓的修仙之路，所谓的宗门传承，所谓的长生久视……从一开始，就走在一条被人为设定好的、狭窄而绝望的歧途上？！
赵德柱更是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毫无所觉。他只是茫然地看着陆衍，看着这个揭开了恐怖真相的青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那鬼哭林里的……”柳芸声音发颤。
“如果我没猜错，”陆衍眼神锐利如鹰，望向南方，“鬼哭林里，联盟小队守护的那个方形物体，很可能就是一个小型的‘灵气转化装置’，或者……是一个未被完全封锁的‘灵脉节点’！那点幽光，就是逸散出来的、未被完全惰化的‘活灵’！”
“他们守在那里，或许是在执行某种维护任务，或许是在监控那个节点，防止秘密泄露！他们之前袭击东头，恐怕也不仅仅是立威，更可能是想清除黑煞帮这类不稳定因素，确保灰鹞寨这片区域，始终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一切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
陈小凡带回的情报，柳芸的研究，系统的分析……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也在为这骇人的秘密而战栗。
许久，柳芸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们……该怎么办？”
知道了真相，然后呢？面对一个能操控整个时代灵气的庞然大物，他们这几只藏在灰鹞寨阴暗角落里的蝼蚁，又能做什么？
陆衍缓缓站直身体，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那平日里显得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脸庞，此刻却仿佛有岩浆在皮下涌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在他眼底燃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夜空中清晰可见。
“怎么办？”
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破釜沉舟的力量。
“既然他们锁住了灵气……”
“那我们，就去把它……”
“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