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
三百青云卫肃立校场，黑甲映着未褪的星光，沉默如山。经过焦屠地狱般的操练，他们身上已看不到半分散修的模样，只有一股磨砺出的铁血煞气。长枪如林，符刃出鞘半寸，寒光刺眼。
焦屠按刀立于阵前，独眼扫过队列，如同打量一群即将出笼的凶兽。他胸口绷带下仍有血迹渗出，却站得笔直，仿佛伤痛不存在。
陆衍玄衣踏步而来，没有多余言语，只吐出一个字：
“走。”
三百人齐刷刷转身，步伐踏地，轰然作响，激起烟尘。队伍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沉默而迅疾地游出青云城，没入西南方向的莽莽山林。
陈小凡站在城头，目送队伍消失，转身对韩厉道：“韩统领，城防交给你了。招贤馆那边，我得去盯着，今天有几个懂阵法的要来考核。”
韩厉抱拳：“陈管事放心，城在人在。”
柳芸站在符箓工坊的窗口，望着西南方，手中一枚刚刚绘制失败的“灵源符”无火自燃，化为灰烬。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队伍行进极快。陆衍一马当先，身形在林间几个闪烁便出现在数十丈外。焦屠紧随其后，三百青云卫默运法力，奔行如风，竟无人掉队。
越往西南，林木越发茂密阴森，光线晦暗。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硫磺味。鸟兽绝迹，死寂一片。
半日后，一片狼藉的矿场入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废弃的矿车倾覆在地，锈迹斑斑。工具散落四处，覆盖着厚厚的枯叶和苔藓。巨大的矿洞如同凶兽张开的巨口，深不见底，向外喷吐着阴冷、污浊的气息。洞口边缘，残留着几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法术轰击留下的焦痕。
“列阵！”
焦屠低吼。
“铿！”
三百青云卫瞬间散开，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型战阵，长枪前指，符刃完全出鞘，灵光在幽暗的林地间亮起，驱散了几分阴霾。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训练有素的精悍。
陆衍站在洞口，神识如潮水般向洞内探去。
洞内曲折向下，岔路极多。他的神识甫一深入，便感到一股粘稠、阴冷的阻力，仿佛陷入泥沼，感知范围被大幅压缩。更深处，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不似人声，带着一种啃噬骨头的窸窣响动。
“里面有东西。”陆衍收回神识，眼神微冷，“数量不少，气息混杂，小心那种吸人精气的黑气。”
焦屠独眼眯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主人，让我带一队人先下去探探路。”
“不必。”陆衍抬手，指尖金光凝聚，凌空勾勒。数息之间，数十只巴掌大小、通体由金色符纹构成的灵蝶翩然出现，翅膀扇动间洒落点点金辉。“去。”
符纹灵蝶如同拥有生命，分成数股，轻盈地飞入不同的矿洞岔路。
这是陆衍结合符法与神识应用创出的小术，用于复杂环境探查，比修士神识更隐蔽，不易被察觉。
众人屏息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矿洞深处死寂依旧，只有风声穿过孔洞发出的呜咽。
突然，陆衍眉头一皱。
通过符纹灵蝶的视野，他“看”到左侧第三条岔路深处，景象骤然一变。矿道壁上覆盖着一层黏糊糊、暗红色的菌毯状物质，微微搏动，如同活物。地面上散落着森森白骨，有些还挂着未啃尽的肉丝。更深处，几个蜷缩在阴影里的黑袍身影猛地抬起头，兜帽下是两点猩红的光芒，锁定了闯入的灵蝶。
“嘶！”
其中一道黑袍身影猛地张嘴，喷出一股浓稠的黑气，速度极快，瞬间淹没了最前方那只灵蝶。
金光爆闪，灵蝶溃散。陆衍与那只灵蝶的联系瞬间中断。
“左侧第三条岔路，约深入百丈，发现目标。”陆衍声音冰冷，“洞壁有诡异菌毯，小心黑气腐蚀。”
焦屠狞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刀身暗红，仿佛饮过无数鲜血：“第一队、第二队，随我开路！第三队策应，第四、第五队封锁洞口，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得令！”
百名青云卫低喝，战阵转动，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随着焦屠悍然冲入左侧第三条矿洞。其余人迅速散开，占据有利地形，将洞口围得水泄不通。
陆衍身形一晃，已出现在矿洞之内，不紧不慢地跟在先锋队后方。
洞内光线骤然暗淡，只有战甲和武器上附着的微弱灵光，以及修士们运转法力时眼中闪烁的精芒。空气污浊，那股腐败和硫磺味混合的怪味更加浓烈，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刺痛。
前行数十丈，地面开始出现零散的白骨。越往里，白骨越多，层层叠叠，有人类的，也有不知名兽类的。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矿洞中格外刺耳。
“停！”焦屠突然举手。
前方矿道豁然开朗，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洞壁和地面完全被那暗红色的菌毯覆盖，如同某种巨兽的内脏，缓缓蠕动，分泌出粘稠的暗黄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而在菌毯中央，或站或蹲，或趴伏着十几个黑袍人。他们身形干瘦，如同披着人皮的骷髅，兜帽下的猩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闯入者，带着纯粹的饥饿与恶意。
没有警告，没有对话。
就在青云卫出现的瞬间，距离最近的两个黑袍人猛地弹射而起，速度快得留下残影，黑袍下伸出干枯如鸡爪、指甲漆黑尖长的手掌，直插最前方两名青云卫的面门！指尖黑气缭绕！
“结阵，御！”
小队什长厉声大喝。
三名青云卫瞬间靠拢，长枪交叉格挡，枪尖灵光连成一片，形成一面淡金色的菱形光盾。
“噗！”
黑爪抓在光盾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光盾剧烈摇晃，灵光迅速黯淡。那两名青云卫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显然承受了巨大压力。
“攻！”
另外三名青云卫手中符刃亮起炽白光芒，如同三道闪电，从侧面悍然劈向那两个黑袍人！
黑袍人不闪不避，另一只手诡异地扭曲，五指张开，掌心各喷出一股婴儿手臂粗细的浓稠黑气，精准地撞上符刃。
“轰！”
白光与黑气对撞，发出沉闷爆响。符刃上的灵光急剧闪烁，那三名青云卫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着兵器传来，手臂发麻，气血翻腾，竟被逼退两步！
好强的腐蚀力！好诡异的力道！
焦屠独眼凶光爆射，他看出这些鬼东西个体实力不算绝顶，大概在筑基中后期，但那黑气极其难缠，而且……
“小心脚下！”陆衍的声音淡淡传来。
众人下意识低头，只见脚下暗红色的菌毯不知何时已悄然蔓延过来，如同活物般缠绕向他们的脚踝！菌毯接触到护体灵光，同样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焚！”
焦屠爆喝，长刀猛然插地！暗红色的刀身爆发出灼热的气浪，如同岩浆奔流，瞬间将周围数丈的菌毯烧得卷曲、焦黑，发出刺鼻的臭味。
被烧灼的菌毯剧烈抽搐，竟发出细微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与此同时，其余的黑袍人动了。他们如同鬼魅，在菌毯上滑行，速度快得惊人，从四面八方扑向青云卫战阵。黑气纵横，爪影翻飞！
“杀！”
焦屠拔刀，身先士卒，暗红长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接将一个扑来的黑袍人连人带黑气劈成两半！没有鲜血，只有漫天飞溅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和破碎黑袍。
“结圆阵，轮转御敌！符箓，准备！”
各小队什长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百人战阵迅速收缩，外围枪盾格挡，内圈符刃寻隙劈砍，更内圈的修士则纷纷取出攻击符箓——火球、冰锥、金针、雷符……灵光开始闪耀。
“轰！”“咔嚓！”“嗤！”
法术的爆鸣声、兵刃的交击声、黑气的腐蚀声、菌毯的尖啸声、黑袍人偶尔发出的非人嘶吼……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洞！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黑气不断侵蚀着灵光护盾和兵器，菌毯疯狂缠绕干扰，黑袍人悍不畏死，打法凶戾。不断有青云卫被黑气扫中，护体灵光破碎，发出凄厉惨叫，身体迅速干瘪。但立刻就有同伴补上位置，战阵运转不休。
焦屠如同疯虎，长刀所向，没有一个黑袍人能挡他一合，粘稠的黑色污血将他半边身子都染黑。他独眼赤红，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也死死护住战阵的几个关键节点。
陆衍没有插手，只是静静站在战局边缘，目光扫视着整个战场，更深处。
他在观察。观察这些黑袍人的攻击模式，观察那诡异菌毯的特性，更重要的是，感受此地灵脉的异常。
这里的灵气……被污染了。
原本应该温顺平和的地脉灵气，此刻变得狂暴、混乱，充满了阴邪、堕落的气息。那菌毯和黑袍人身上的黑气，其源头，似乎正是这被污染的灵脉！
难道……
陆衍瞳孔微缩，想到柳芸关于灵源烙印的担忧。这矿洞深处的污染，是否与那遍布灵源的“烙印”有关？是某种失控的变异，还是……人为的引导？
就在这时，矿洞更深处，一股远比在场所有黑袍人都要强大的阴冷气息，猛地苏醒过来！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矿洞深处传来，震得整个空洞簌簌抖动，碎石落下。交战双方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菌毯如同受到召唤，蠕动得更加疯狂。所有黑袍人齐刷刷停下攻击，面向咆哮传来的方向，匍匐下去，发出呜呜的、如同朝拜般的声音。
焦屠一刀劈碎身前一个跪拜的黑袍人，独眼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
“正主来了。”陆衍淡淡道，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了所有青云卫的前方。
沉重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口上。
一个比其他黑袍人高大近倍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它依旧穿着黑袍，但袍子已被膨胀的躯体撑得几乎破裂。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一种不祥的灰败色，布满了暗红色的扭曲纹路。它的双手已彻底化为两只巨大的、覆盖着黑色骨甲的利爪。兜帽下，不再是猩红的光点，而是一双完全漆黑、没有眼白的眸子，充斥着疯狂与毁灭。
它散发出的气息，赫然达到了金丹期！
“侵……扰……圣域……死……”
沙哑、破碎，仿佛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诡异音节，从它口中吐出。
巨大化的利爪抬起，指向陆衍。爪尖凝聚起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能量球，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焦屠脸色一变，握紧了长刀。百战余生的青云卫们也感到一阵心悸。
陆衍看着那巨大的黑袍怪物，看着它爪中凝聚的、散发着纯粹污秽与死亡气息的能量球，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圣域？”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过是一处被污染的巢穴。”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枚纯粹由金色丹元之力凝聚、缓缓旋转的符箓种子浮现。
“正好，拿你试试手。”
金光乍现，驱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