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飞舟破云穿雾,速度快得惊人。舟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将高空凛冽的罡风与寒气隔绝在外,舟内温暖如春,只闻细微的灵气流动之声。
陆衍与那月白道袍的女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玉几,几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茶香袅袅。
飞舟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拓展的阵法。装饰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玉质的墙壁上流动着天然的云纹,灵气氤氲。
“漱玉舟,洛无弦。”女子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些许探究。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那架白玉瑶琴的琴弦,琴弦无声,却自有一股韵律流淌。
“陆七。”
陆衍报上化名,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审视。
他能感觉到,这洛无弦的神识如同最细腻的蛛丝,正不着痕迹地探查着他,尤其是他腰间那枚预警玉简和背后的行囊。
那四海阁的请柬,被他以特殊手法封印了气息,除非修为远超于他,否则难以察觉。
“陆道友从南疆而来,想必对那新立的青云城有所了解?”
洛无弦斟了一杯灵茶,推到陆衍面前,茶水碧绿,灵气盎然。
陆衍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略有耳闻。
听闻其城主陆衍,以符箓和一种名为‘青云币’之物立足,近来更晋金丹,整合南疆,与联盟对抗。”
“整合南疆,对抗联盟……”洛无弦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好大的气魄。
只是,树大招风,联盟屹立数千年,底蕴深厚,非一城一地可撼动。”
“或许吧。”陆衍不置可否,“但世事无绝对。
南疆贫瘠混乱已久,有人愿立规矩,总好过一盘散沙。”
洛无弦看了他一眼,不再纠缠此事,话锋一转:“方才那‘蚀灵魔傀’,陆道友似乎对其颇为了解?能精准斩其触手,寻其弱点。”
“偶然遭遇过类似之物。”
陆衍抿了口茶,灵茶入腹,化作温和的灵力散开,滋养经脉,“倒是洛仙子那道净化神光,威力无俦,对这等污秽之物克制极强,令在下大开眼界。”
“微末之技,不足挂齿。”洛无弦语气平淡,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无弦的琴身,“蚀灵魔傀,非自然生成,乃是有人以秘法,引动地脉深处的‘沉疴煞气’,混合生灵怨念,强行催化而成。其核心受幕后之人神识遥控,极难彻底摧毁。我方才也只是暂时净化其形体,断其与煞气来源的联系,其核心若不被找出毁去,假以时日,恐会再生。”
沉疴煞气?生灵怨念?催化而成?
陆衍心中凛然。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吻合,果然是人为制造!而且听起来,这“蚀灵魔傀”还是一种可以“再生”的麻烦东西。
“是何人如此歹毒,炼制这等魔物?”陆衍问道。
洛无弦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不知。近些年来,此类事件在各地时有发生,地点多选在灵脉节点或古战场等怨气积聚之处。四海阁曾发布警示,称或有上古邪修余孽作乱,意图污染灵脉,扰乱天机。”
上古邪修余孽?扰乱天机?
陆衍心中念头飞转。四海阁的警示,柳芸的研究,矿洞的污秽核心,落霞坡的蚀灵魔傀……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庞大阴影。而四海阁,显然知道得更多。
“天机……”陆衍若有所思,“可是与那即将召开的‘天机宴’有关?”
洛无弦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陆衍,目光锐利了几分:“陆道友也知道天机宴?”
“四海阁请柬闻名遐迩,陆某虽僻处南疆,亦有耳闻。”陆衍神色不变,“据说乃是九州盛事,群英荟萃。”
洛无弦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确是盛事。但也非尽是祥和。每一次天机宴召开,往往意味着……动荡将起。”
她的话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意味。
飞舟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灵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陆衍能感觉到,洛无弦并未完全相信他“散修陆七”的身份,但似乎也无意深究,更像是一种观察和试探。此女修为高深,来历神秘,对蚀灵魔傀和天机宴的了解远超常人,其立场难明。
数日后,飞舟已深入中州腹地。下方山河壮丽,城池林立,灵气浓郁远超南疆,修行氛围浓厚。偶尔能看到其他驾驭法器或乘坐飞舟的修士掠过,气息大多不弱。
这一日,飞舟正飞行于一片名为“坠龙渊”的巨大峡谷上空。峡谷深不见底,云雾缭绕,隐隐有龙吟般的风声从渊底传来,据说曾有真龙陨落于此,故名坠龙渊。
突然,陆衍怀中的预警玉简再次传来灼热感!而且这一次,灼热感来得极其猛烈,如同烙铁烫在胸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无弦也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月华一闪,霍然起身!
“小心!”
她话音未落——
“轰!!!”
下方坠龙渊那浓厚的云雾骤然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撕裂!一道直径超过百丈、漆黑如墨、由无数怨魂嘶嚎纠缠而成的污秽光柱,如同来自九幽的魔龙,冲天而起,直撞漱玉舟!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扭曲,灵气被瞬间污染、吞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死亡气息!威力之强,远超落霞坡那具蚀灵魔傀!
这绝非偶然!这是埋伏!
“哼!”
洛无弦冷哼一声,脸上冰寒一片。她双手疾抚身前无弦琴,十指翻飞,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
“铮——!”
一声清越激昂、仿佛能涤荡乾坤的琴音响彻天地!明明无弦,却有无形音波化作凝如实质的月白光轮,层层叠叠,如同皎洁明月,护在漱玉舟下方!
“轰隆——!!!”
漆黑光柱狠狠撞在月白光轮之上!
天地失色!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悍然扩散,将周遭云雾瞬间清空,连下方坠龙渊两侧的崖壁都剧烈震动,滚落无数巨石!
月白光轮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洛无弦身形微晃,脸色白了三分,抚琴的指尖沁出点点殷红。
那漆黑光柱蕴含的污秽与怨念太强了!而且源源不绝,仿佛连接着坠龙渊深处某个恐怖的源头!
“嘎——!”
刺耳的怪笑声从渊底传来,充满了戏谑与残忍。
“洛仙子,你这‘无弦天音’也不过如此!今日这坠龙渊,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子,一并留下吧!”
声音沙哑扭曲,难辨男女,带着浓郁的邪气。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波纹荡漾,六道身着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们气息连成一片,赫然都是金丹期修为,手中各持一面黑色幡旗,幡旗摇动间,引动渊底煞气,化作六条稍小一些的漆黑魔龙,咆哮着从不同方向朝漱玉舟扑来!
阵法!结合了坠龙渊天然煞气与修士法力的绝杀之阵!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算准了洛无弦的路线,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洛无弦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月华大盛,显然要动用某种消耗巨大的秘法。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陆衍动了。
他没有去管那六条扑来的魔龙,目光如电,穿透层层污秽能量,直接锁定坠龙渊深处,那漆黑光柱的源头——一个隐藏在渊底煞气漩涡中的、不断搏动着的巨大黑色心脏!无数怨魂如同血管般缠绕其上,那六名黑袍修士的幡旗能量,也正源源不断地汇入那颗心脏!
就是它在操控一切!它就是阵眼,也是那污秽光柱的核心!
“洛仙子,护住飞舟,牵制外围!”
陆衍疾声喝道,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同时,他体内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磅礴的丹元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周身气息骤然变得苍茫、古老,仿佛与脚下这片古老的大地产生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灵脉共鸣,引地脉之力!
“镇!”
他口吐真言,手印猛地向下一按!
并非攻击那黑色心脏,也不是攻击那六名黑袍修士,而是……作用于整个坠龙渊的地脉结构!
“嗡——!”
一股无形的、浩大的力量以陆衍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传遍整个坠龙渊!
刹那间,渊底那汹涌的煞气猛地一滞!那由煞气凝聚的漆黑光柱剧烈晃动,光芒黯淡了数分!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搏动骤然变得紊乱、艰难!
“什么?!”
“地脉震荡?!他怎么做到的?!”
渊底那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那六名操控幡旗的黑袍修士也受到波及,气息一乱,扑向漱玉舟的六条魔龙身形模糊,威力大减。
机会!
洛无弦美眸中爆发出璀璨神采,她虽不知陆衍用了何种手段,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她绝不会错过!
“天音九转,破邪!”
她十指猛地按在无弦琴上,体内法力如同江河决堤,尽数涌入琴中!
“铮铮铮——!”
一连九声高亢入云的琴音炸响!九道凝练到极致、如同新月般的巨大音刃凭空出现,带着斩灭邪祟、净化一切的煌煌神威,不再是防御,而是悍然斩出!
三道音刃呈品字形,直接斩向那变得不稳定的漆黑光柱!
“咔嚓!!!”
光柱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飘散的黑气!
另外六道音刃,则如同索命飞梭,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六名因阵法反噬而气息紊乱的黑袍修士!
“不——!”
“快退!”
黑袍修士惊骇欲绝,仓促间各施手段抵挡,幡旗狂摇,护身法宝灵光爆闪。
但失了阵法加持,又被地脉震荡扰乱了法力,他们如何挡得住洛无弦这含怒一击?
“噗噗噗——!”
音刃过处,护身灵光如同泡沫般破碎,法宝哀鸣碎裂!血光迸现!
六名金丹修士,四人被当场腰斩,神魂俱灭!两人重伤喷血,如同断线风筝般坠向深渊!
“小辈!坏我大事!我记住你了!”
渊底那沙哑声音发出怨毒无比的咆哮,那颗黑色心脏剧烈收缩,猛地炸开!恐怖的污秽能量如同风暴般席卷而上,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掩护其核心神识遁走!
洛无弦冷哼一声,一道细微的月白光丝如同附骨之疽,瞬间追入那爆开的污秽风暴深处。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随即彻底沉寂。
污秽风暴缓缓散去,坠龙渊恢复了之前的云雾缭绕,只是那浓郁的煞气淡薄了许多。
漱玉舟上,一片寂静。
洛无弦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显然刚才一击消耗巨大。她看向陆衍,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与探究。
地脉震荡……他竟然能引动地脉之力,干扰甚至短暂控制如此庞大的天然煞气节点?这绝非寻常金丹修士所能为!即便是专精阵法和地师之道的高手,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
这个自称“陆七”的散修,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衍缓缓收敛气息,脸色同样有些发白。强行引动坠龙渊这等凶地的地脉,对他负担也不小。他看向渊底,目光深沉。
这次埋伏,目标明确,就是洛无弦。那幕后黑手,对洛无弦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能调动六名金丹修士布下如此杀局,势力非同小可。而且,对方似乎对“无弦天音”颇为忌惮。
“多谢陆道友出手相助。”洛无弦压下翻腾的气血,郑重一礼。若非陆衍那神乎其技的地脉干扰,她今日即便能脱身,也必付出惨重代价。
“互救而已。”陆衍摆了摆手,“看来,有人不希望洛仙子顺利抵达天机宴。”
洛无弦眼神一寒:“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经此一事,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露头了。”
她操控漱玉舟,加速离去。
经此一战,舟内的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洛无弦对陆衍的态度,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数日后,一片巍峨连绵、仿佛接天连地的巨大山脉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山脉上空,云雾缭绕,灵光隐现,无数亭台楼阁、飞舟遁光点缀其间,如同仙境。
“前面便是天机山脉,四海阁总阁所在。”洛无弦望着那片山脉,轻声道,“天机宴,就在山巅‘观天阁’举行。”
陆衍极目远眺,能感受到那片山脉中蕴含的磅礴灵气与无数强大的气息。那里,龙蛇混杂,机遇与危机并存。
他的北行之路,即将抵达第一个重要的节点。
而青云城,南疆,此刻又是何等光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预警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