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至，天机山脉却已醒来。
并非日光，而是无数悬浮山峰自身散发出的灵光，与天穹垂落的星辉交融，将云海染成一片流动的瑰丽彩缎。低沉的钟鸣自观天阁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共九响，悠远肃穆，涤荡心神，宣告着天机宴的正式开启。
陆衍推开青竹苑的门，并未穿戴四海阁准备的华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法袍，只在袖口用银线绣了寥寥几笔云纹，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沉凝。他目光扫过苑外，虹桥上已是人流如织，各色遁光、飞舟、异兽坐骑，如同百川归海，朝着那掌心托阁的巨手主峰汇聚。
他没有驾驭遁光，而是如同寻常修士，踏上了通往主峰的虹桥。脚步落在凝实的灵光桥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侧云海翻腾，下方是万丈虚空，灵气化作的微风吹拂衣袂，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桥上修士众多，气息驳杂。有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低声议论着昨日平台上的冲突，更多人则是行色匆匆，或与同伴交谈，或独自沉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期待。
“看，那就是陆衍？”
“就是他，一指碎了司徒弘的碎星指！”
“南疆来的？看着不像蛮荒之人……”
“哼，哗众取宠罢了，天机宴上，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匹夫之勇。”
议论声细碎地飘入耳中，陆衍恍若未闻，步伐稳定。他能感觉到几道格外锐利的视线落在背上，带着审视与评估，其中一道，阴冷如毒蛇，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自司徒弘。
他并未在意，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感知着四周。越是靠近观天阁，那淡金色的灵源烙印网络就越发清晰、活跃，仿佛整座山脉的灵脉都在为这场宴会而加速流淌。同时，那种被宏大意志注视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行至虹桥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巨手主峰的“掌心”处，并非平地，而是一片被无形力场托起的巨大平台，方圆不知几许，地面铺着温润的白玉灵砖，铭刻着繁复的周天星辰图案。平台中央，便是那巍峨耸立、气势磅礴的观天阁。
此刻，阁门大开，内里灵光氤氲，看不清具体情形。门前平台之上，早已设下无数玉案蒲团，呈环形分布，由内向外，层次分明。最内圈仅有九张玉案，悬浮离地三尺，散发着淡淡的威压。其后玉案依次增多，位置也逐渐降低。
已有不少修士按照指引，在相应的玉案后落座。四海阁的青衣执事们穿梭其间，引导宾客，秩序井然。
陆衍的请柬微微发热，指引着他走向中圈靠前的一处玉案。这个位置，不算最核心，但也绝非边缘，显示出四海阁对他某种程度上的重视，却又带着一丝观望。
他刚落座，便感到斜后方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不用看，是司徒弘，他被安排在了更靠后的位置，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盯着陆衍的背影，拳头紧握。
陆衍端起玉案上早已备好的灵茶，浅啜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
内圈那九张悬浮玉案还空着，显然是留给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中圈已有不少人落座，气息大多深沉，至少也是金丹中期，甚至有几道晦涩难明的气息，让他也感到一丝压力。他看到洛无弦坐在斜对面不远处的玉案后，依旧是那身月白道袍，神情清冷，仿佛周遭喧嚣与她无关。她也看到了陆衍，微微颔首示意。
此外，他还注意到几个特别的人物。
一位身着冰蓝色宫装、面容冷艳的女子，独自坐在一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连案几上的灵茶都凝结了一层薄霜。北域冰原神殿的人。
一位身材魁梧、皮肤呈古铜色的壮汉，披散着头发，腰间挂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旁若无人地仰头灌酒，气息狂放不羁。东海散修联盟的代表。
一位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手捧书卷，看得津津有味，身上却隐隐流露出与周围灵气格格不入的锋锐剑意。中州三大宗之一，天剑宗的长老。
群英荟萃，龙蛇混杂。
“铛——！”
又一声钟鸣，比之前更加洪亮，带着奇特的韵律，压下所有杂音。
平台上的光线微微黯淡，唯有穹顶垂落的星辉与观天阁自身散发的灵光交相辉映，将整个会场笼罩在一片神秘而庄严的氛围中。
数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巨龙苏醒，骤然降临！
光芒一闪，内圈那九张悬浮玉案后，已悄然多了九道身影！
居中一位，正是陆衍在铜镜中见过的那位麻衣老者，他气息古朴，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目光开阖间，似有星辰生灭。他左侧，是一位身着五彩霞衣、容貌绝美却带着凛然威仪的中年美妇。右侧，则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披着兽皮的大汉。
这三人气息最为深沉，如渊似海，赫然都是元婴期的老祖！其余六人，也皆是金丹巅峰，气度不凡，显然是四海阁的核心高层与重要盟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九人身上，会场落针可闻。
麻衣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心绪的力量：
“老夫星陨，忝为四海阁此代阁主。今日天机宴开，承蒙诸位道友赏光。”他目光扫过全场，在陆衍身上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天机之宴，甲子一轮。非为争强斗胜，乃为论道求真，共参玄机，以应……未来之变。”
未来之变！
这个词让在场许多知情人心中一凛。
星陨阁主继续道：“宴分三日。首日，星辉照宴，诸位可自由论道，交流心得。次日，灵枢演武，印证所学。第三日……观天问道，机缘各凭本事。”
规则简单，却留给人无限遐想。尤其是最后的“观天问道”，显然隐藏着真正的机缘，也可能是最大的风险。
“宴，启。”
随着星陨阁主话音落下，平台四周的云雾缓缓流动，化作一道道灵动的云屏，上面开始浮现出各种道法感悟、疑难杂症、甚至是求购或交换珍稀材料的讯息。同时，柔和悦耳的仙乐不知从何处响起，灵气更加活跃，整个会场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不少，修士们开始低声交谈，或走向感兴趣的云屏观看。
自由论道，开始了。
陆衍没有急于动作，他依旧坐在原地，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无数神念交流和低语。
“……听说这次天机宴提前了十年，莫非与大劫征兆有关？”
“……锁灵之秘，据说与上古一场大战有关，牵扯到飞升之路……”
“……蚀灵魔傀近来活动频繁，四海阁似乎也在暗中调查……”
“……青云币？有点意思，若能引入中州，或许……”
“……司徒家那小子昨天吃了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洛仙子似乎对那南疆小子另眼相看？”
信息庞杂，真伪难辨。陆衍默默过滤着，试图拼凑出有用的碎片。
“陆城主。”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衍转头，见是昨日引路的执事林风，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带微笑、气质儒雅的白衣青年。
“林执事。”陆衍点头示意。
“陆城主，这位是我四海阁负责情报整理的执事，白晓。”林风介绍道，“白师兄对南疆近来变化颇感兴趣，特来与城主交流一二。”
白晓拱手笑道：“陆城主以符箓与青云币立足南疆，整合势力，对抗联盟，魄力惊人，白某佩服。尤其是那青云币，竟能引动灵脉，稳定提供灵气，实乃闻所未闻，不知城主可否解惑？”
陆衍看着白晓，此人笑容和煦，眼神却清澈锐利，显然不是易于之辈。四海阁果然对青云币产生了浓厚兴趣。
“白执事过奖。”陆衍神色平淡，“青云币不过是以特定符纹引导、储存灵脉散逸之气的小术，因地制宜罢了，比不得中州底蕴深厚。”
“城主过谦了。”白晓笑容不变，“能稳定引导灵脉之气，已非寻常符道。更何况，据闻贵城符箓可工业化量产，更是颠覆传统。不知城主师承何处？这等奇思妙想，绝非无根之木。”
试探来了。
陆衍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山野之人，偶得前人遗泽，自行摸索，不值一提。”
白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还想再问，旁边却插进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自行摸索？怕是得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魔传承吧！”
司徒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阴沉，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面带不善的年轻修士。他目光如刀，刮在陆衍身上：“否则，何以解释你修为进展如此之快？还有，昨日你那干扰地脉的手段，邪异非常，绝非正道！”
他声音不小，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许多修士都放下交谈，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玩味。司徒弘这是要在论道伊始，就当众发难，给陆衍扣上邪魔的帽子！
林风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圆场。
陆衍却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司徒弘，目光平静无波：“司徒公子是觉得，四海阁阁老，以及在场诸位前辈的眼光，都不如你？连邪魔外道，都分辨不出，还奉为上宾？”
司徒弘一窒，脸色涨红：“你……你强词夺理！我并非质疑阁老，而是怀疑你用了某种遮掩之法！”
“证据呢？”陆衍语气依旧平淡，“还是说，星辰殿少主，习惯了空口白牙，指人为魔？”
“你！”司徒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衍，却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证据。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司徒弘平日仗着家世嚣张跋扈，不少人乐见他吃瘪。
“司徒师弟，慎言。”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着星辰殿核心弟子服饰、气质沉稳的青年走了过来，对陆衍拱手道，“陆城主，在下星辰殿萧辰，师弟年轻气盛，言语无状，还望海涵。”
他态度谦和，眼神却深邃如星海，气息凝练，比司徒弘强了不止一筹。
陆衍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萧辰拉着满脸不忿的司徒弘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陆衍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个小风波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白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之前的话题，与陆衍探讨符箓之道，言辞恳切，学识渊博，但问题总是围绕着青云币的核心原理和符箓工业化打转。
陆衍应对得体，既不过多透露核心，也展现出在符道上的深厚造诣，让白晓眼中异彩连连，更加确定此子绝不简单。
论道在继续，表面一派祥和，底下却暗流涌动。
陆衍能感觉到，除了四海阁、星辰殿，还有好几道隐晦的神识在他身上盘旋不去。有好奇，有算计，也有……杀意。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灵茶，目光掠过交谈的人群，掠过那高悬内圈的九张玉案，最终落在那巍峨深邃的观天阁上。
星辉映照之下，盛宴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