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城市在窗外闪烁,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虚假繁华。
简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公寓,腹部的绞痛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刚躺倒在床上,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就猛地窜上喉咙。
她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直到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咳咳咳……这是?
她看着马桶里那刺目的一大滩暗红色血液,整个人僵住了。
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为了那个藏在心底、小心翼翼守护的梦想——攒够钱,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她一直都在忽视着长久以来身体发出的警告。
不能再拖了……必须去医院。
她直接打车去了市内最好的一家三甲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听完她描述的持续腹痛、消瘦和乏力,眉头紧锁,开出了一连串检查单。
当最终的结果出来,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却仿佛有千钧重。
医生的话语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胃癌晚期,伴有肝转移……如果积极进行综合治疗,包括手术、放化疗和靶向药物,预计生存期可能在两到三年。
如果只进行基础支持治疗,大概……还有半年左右。
三年,半年。
简玥只觉得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她颤抖着嘴唇,想问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她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一遍又一遍,仿佛催命符。
她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字——,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在人生可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这个称呼带来的,不是期盼中的温暖与依靠,而是新一轮索求的前奏。
一股混杂着长期压抑的委屈和无法言说的愤怒,以及此刻灭顶的绝望,猛地冲上了头顶。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母亲那熟悉又尖锐的声音立刻穿透耳膜,背景音里还混杂着电视节目的喧闹和她弟弟不耐烦的抱怨。
玥玥啊,母亲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在忙吗?妈跟你说个要紧事,你弟和他对象商量好了,打算下个月先把证领了。
这结婚是人生大事,总不能一直租房子住吧?人家姑娘家里明确提了,得有个自己的窝。
你看……你那边什么时候能给你弟打笔钱过来?也不用全款,先把首付凑上就行!
又是钱。
简玥感觉腹部那刚被噩耗暂时麻痹的剧痛,又一次凶猛地席卷而来,伴随着强烈的恶心。
她想到自己刚刚接过的“死亡判决书”,想到银行卡里那原本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如今却可能要用来换取短暂而痛苦生命的微薄存。
再听着母亲这毫无温度,只有索取的话语,那根名为和、早已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地一声,彻底断裂!
钱?钱!钱!!!简玥对着手机,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身体的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绝望。
我不是刚刚才给了他二十万当作结婚的彩礼吗?!现在又要房子首付?彩礼要我出,房子也要我出,是不是接下来他媳妇生孩子、坐月子、养孩子的所有开销,都要我来承担?!他自己是没手没脚,还是根本就是个废物?!这个媳妇是不是干脆也由我替他去娶算了?!
她几乎是嘶吼着质问,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得喉咙一阵腥甜上涌。
她猛地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一丝暗红色的血液还是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沾染了她苍白的手指。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口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凉。
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了,愣了片刻,随即语气变得恼羞成怒,刻薄起来:
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啊?我们是一家人!血脉至亲!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衬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我们整天扒着你要钱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
你现在翅膀硬了,有能力了,帮帮你弟弟怎么了?真是白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互相帮衬?天经地义?
简玥听着母亲那套虚伪至极的说辞,怒极反笑,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和血腥气。
说得好!说得真好听!那现在,我遇到困难了,天塌下来的困难!你们能不能也
我一下?能不能也讲点 天经地义
她深吸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凉的空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我!得了胃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最多只剩一年时间了!治疗需要很多很多钱,是个无底洞!
我的钱,早就已经都给你们了!现在……你们能不能,我一点钱?哪怕一点点……让我去医院……让我能……多活几天?!
她几乎是嘶吼着将自己的绝境和盘托出,仿佛要将这二十多年积压的所有委屈、不甘和绝望,都随着这血泪控诉倾泻而出。
然而,电话那头,在经历了短暂的、死一般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传来的却不是她潜意识里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奢望的关切与焦急,而是瞬间变得慌乱、敷衍甚至急于撇清关系的推诿:
啊?什……什么癌?哎哟,我的天……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肯定是你自己不注意身体,瞎折腾……
那个,玥玥啊,妈这边信号突然不好了……你弟在那边叫我了,催得急……我先挂了啊……你……你自己……唉,你自己好好的啊……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留恋。
简玥还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候诊椅上。
手机从她无力滑落的手中,地一声掉在光洁的地面上,屏幕碎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爬满屏幕,如同她此刻彻底支离破碎的心。
窗外的霓虹灯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变幻着虚假繁荣的光影,透过医院高大的玻璃窗,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泪痕交错、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刺眼血迹的脸庞。
世界,在她耳边,彻底寂静了。只剩下死亡冰冷的倒计时,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一声声,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