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吐血昏迷后,简玥的身体便如同风中残烛,再也无法离开病床。
医院苍白的三堵墙,成了她世界的全部轮廓,而那个名叫陈轩然的小男孩,则成了唯一透进来的光。
他来得越来越勤,后来甚至常常偷偷从孤儿院跑出来,攥着不知从哪里省下的小零食,一待就是整个下午,直到夜幕低垂。
有好几次,他固执地守在简玥床边不肯离开,直接在冰冷的椅子上蜷缩着睡去。
院长发现孩子不见后急得团团转,直到简玥虚弱地打去电话报平安。
电话那头,院长又急又气地狠狠责备了陈轩然一通。
可当简玥转述时,那孩子只是站在床边,低着头,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乖巧认错的模样下,分明藏着一句无声的宣言:“知道了,下次还敢。”
他们之间的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调。
从前,是陈轩然守在孤儿院的角落,期盼着简玥的到来,如同等待一场甘霖。
如今,是简玥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数着窗外光影的移动,期盼着那扇门被推开,期盼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
他成了她日渐灰暗的生命里,唯一的盼头。
日子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断续的疼痛中流逝,简玥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体内一点点抽离。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完成了心愿清单,便能坦然面对终点。
可现在,她怕了。
她前所未有地恐惧死亡的降临。
这份恐惧并非源于对生命的贪恋,而是源于病床边的这个孩子。
她怕自己闭上眼后,他会哭——那个承诺不再哭的男子汉,会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眼睛哭得更肿?她怕他无法承受这种得而复失的痛楚,怕他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心门,再次紧紧关闭,甚至焊死。
“我想看着他长大,想送他上学,想在他恋爱时给他出主意,想在他结婚时坐在主桌……我多想,我真的是他的妈妈啊……”
这个念头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带着蚀骨的心酸与无奈。
但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奢望。
然而,另一个念头随之浮现,越来越清晰——她这些年攒下的钱,与其死后留给那个只会让她感到窒息的原生家庭,不如……
一个决绝的想法,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最后一簇火苗,照亮了她最后的道路。
她用尽力气,拨通了院长的电话。电话这头,她气息微弱,语句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院长……我……我想正式收养小然。”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被这个请求震惊了。
“简小姐,你的身体……”院长的声音充满了担忧与不解,她清楚简玥的为人,也明白小然对简玥的依恋,但正因如此,她才更觉残酷。
“我知道……我可能,快要不行了。”简玥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昭示着生命的枯竭。
“那……”院长欲言又止。
“所以……我收养他……然后,拜托你……帮我……”简玥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那沉重的几个字,“……立遗嘱。”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院长的心上。
“简小姐,你……”院长的声音带着哽咽。
“求求你……帮帮我,好吗?”简玥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哀切与恳求,这是她生命尽头,唯一也是最后的执念。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我帮你。”
次日,院长带着陈轩然来到了医院。
而在他们抵达之前,简玥完成了一系列惊人的安排。
她恳求医生撤去了身上所有维系生命的医疗设备,那象征着与死神的直接对峙。
接着,她用近乎燃烧灵魂的恳切,请求医生给她一种能够短时间内激发身体机能、营造回光返照假象的药物。
医生深知,对于她这样油尽灯枯的身体,这种药物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但在简玥那双写满决绝与恳求的眼睛注视下,医生最终红着眼眶,沉重地点了头。
当院长和陈轩然推开病房门时,看到简玥正靠坐在病床上,晨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她换下了那身刺眼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红晕愈发明显,看起来有了几分“好转”的生机。
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监护导线和输液管全都消失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束带着露珠的新鲜百合。
花香驱散了消毒水的气味,仿佛这里不是冰冷的病房,而是一个宁静温馨的居家角落。
而她知道,这是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换来的为数不多的“健康”时刻,只为完成这场最后的仪式,为她最牵挂的孩子,铺下一条她能想到的最安稳的未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