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凛冽。江尘立于山脊一块突起的岩石阴影下,身形与嶙峋的石块几乎融为一体。他运转《太初蕴灵篇》,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波纹向四周扩散,仔细甄别着风中带来的每一丝气息。
追兵的痕迹似乎淡了。或许是他逃亡时制造的混乱和舍命一击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血影遁》拉开足够距离并消除了大部分气息,厉无常与那兜帽宗师并未能第一时间锁定他的确切位置。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幽冥宗功法的阴冷气息,如同蛛丝般飘向远方,显示他们并未放弃,只是搜索范围扩大了。
这给了他喘息之机。
随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怀中惊蛰令传来的温热感上。感应指向山岭的另一侧,并非官道,也非繁华城镇,而是一片地势相对平缓,隐约有灯火闪烁的谷地。凭借过人的目力,他能看到谷地中似乎有一个规模不大的集镇,依着一条穿过谷地的小河而建。
那感应源头,就在集镇之中。
一个幽冥宗的相关者,或者说,另一枚惊蛰令的持有者,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地方?是巧合,还是又一个陷阱?
江尘眼神微眯,没有任何犹豫。伤势未愈,强敌环伺,此刻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藏着最关键的信息和转机。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九幽祭坛之后幽冥宗的动向,也需要弄清楚这新的感应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停留,身形如狸猫般滑下山脊,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那片谷地潜行而去。他依旧维持着《千面幻法》改变的平庸面容,气息压制在二流水平,但行动间比之前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落在阴影或视觉死角之中。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集镇外围。镇子不大,名为“落霞集”,此时已近深夜,大部分灯火都已熄灭,唯有镇口一家挂着破旧酒旗的客栈,以及镇中零星几处挂着灯笼的院落还亮着光。
惊蛰令的感应变得清晰而稳定,源头赫然指向那家客栈!
江尘没有直接进入,而是绕着客栈外围缓缓移动,《虚空敛息术》全力运转,感知着客栈内外的动静。客栈看似普通,木质结构,有些年头了。但仔细感知,便能发现客栈周围布置着几个极其隐蔽的警戒小阵,并非幽冥宗惯用的阴森风格,反而带着几分诡谲和……毒腥气?
客栈内,他感知到了约莫二十余道气息。大部分是内力粗浅的寻常武夫或商旅,应是住客。但在客栈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内,有一股气息异常隐晦,带着一种混合了阴冷与剧毒的意味,修为……至少是宗师初期!与惊蛰令的感应源头完全重合。
此外,客栈后院马厩附近,还潜伏着两道气息,内力凝练,接近一流巅峰,似乎在担任暗哨。
不是幽冥宗的直接据点,但绝对与幽冥宗脱不了干系。这个持有惊蛰令的宗师,身份可疑,其修炼的功法似乎也偏向毒功一路。
江尘沉吟片刻,没有选择硬闯或潜入。对方有备而来,且气息诡谲,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正面冲突风险太大。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目标。
他悄然退开,在距离客栈百余丈外的一棵大树上隐匿下来,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可能出现的破绽。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更深。落霞集万籁俱寂,唯有客栈二楼那间房内的灯火始终未熄。
约莫子时前后,客栈后院那两名暗哨忽然动了一下,目光警惕地扫向镇外某个方向。紧接着,二楼那间房的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甜香随风飘散出来,若非江尘感知敏锐且精通毒理,几乎会将其忽略。
这甜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迷魂类毒香,并非针对客栈内部,而是飘向镇外!目标是谁?
片刻之后,镇外小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正快速接近客栈,看其步伐和气息,约是一流高手。他似乎并未察觉空气中那致命的甜香,径直朝着客栈后院掠去。
就在他即将翻越后院矮墙的瞬间,动作突然一僵,眼神变得迷茫,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
后院那两名暗哨迅速上前,将其拖入阴影中,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是灭口?还是抓捕?
江尘心中疑云更甚。这个客栈,这个神秘的宗师,似乎在暗中清除某些接近此地的人。
就在这时,二楼那扇窗户后,隐约映出一个模糊的佝偻身影,似乎向江尘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窗户轻轻合上。
被发现了?
江尘心中一凛,但并未慌乱。对方可能只是凭借某种毒物或者蛊虫对周围的生灵气息异常敏感,察觉到了他这处藏身点有异常,但未必能确定他的具体位置和身份。
他依旧隐匿不动,气息收敛到极致。
果然,客栈内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那两名暗哨处理完黑衣人后,也重新隐匿起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客栈内再无其他动静。那间房的灯火也终于熄灭了。
江尘知道,继续潜伏意义不大。对方显然极为警惕,且手段诡异。他需要换一种方式。
天亮后,落霞集渐渐苏醒。江尘改变策略,他散去《千面幻法》的部分效果,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面色苍白、带着内伤、风尘仆仆的普通江湖客,混在早起赶路的人群中,走进了那家名为“悦来”的客栈。
客栈大堂颇为嘈杂,几个早起的商旅正在用早饭,低声交谈着行商见闻。江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清粥和一碟咸菜,看似低头用餐,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目光则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大堂和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注意到,柜台后的掌柜眼神精明,手指关节粗大,显然有功夫在身。跑堂的小二脚步轻快,下盘稳健,也非普通人。
更重要的是,他怀中的惊蛰令,在此地感应愈发清晰,那温热感几乎恒定不变。
就在他粥碗见底,准备起身结账,顺便试探一下能否租住一间客房以便进一步观察时,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粗布衣裙,头发花白,手持一根寻常竹杖的老妪,颤巍巍地从二楼走了下来。她面容普通,布满皱纹,眼神浑浊,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乡下老妇。
但江尘的瞳孔却微微一缩。
就是她!
那股隐晦而带着剧毒意味的宗师气息,正是源自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妪!她伪装得极好,若非惊蛰令的清晰指向和江尘远超同阶的敏锐感知,几乎无法将她与昨夜那个释放诡异毒香、掌控暗哨的宗师联系起来。
老妪走下楼梯,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大堂,在江尘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毒蛇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行将就木的茫然。
她并未停留,颤巍巍地走出客栈,融入清晨集市的人流中。
江尘放下几枚铜钱,不动声色地起身,跟了上去。
这个老妪,绝非善类。她在此地设立据点,清除接近者,手中持有惊蛰令……她与幽冥宗是何关系?与那未完成的九幽祭坛,又有什么关联?
落霞集的清晨,看似平静的集市上,一场无声的追踪与反追踪,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