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允捋须笑道:“此言极是!”
“二位折煞我了。”诸葛詹摆手,“同为荆州子弟,何必见外。”
众人朗笑间踏入刺史府。茶过三巡,诸葛詹正色道:“交州户籍五十万,尚恐士族隐匿人口。二位到任后,须严防士家侵吞田产、藏匿丁口。”
董允慨然应诺:“益州人尝过的滋味,定让交州人也尝尝。”这话倒非虚言——荆州派料理起地方豪强,自是驾轻就熟。
“此地稻作一年两熟,当全力垦殖为国之粮仓。”诸葛詹指尖划过舆图,“交趾周边林邑、扶南诸邦,还需二位推行王化,使其永隶汉土。”
龙编城雄踞中南半岛北隅,正似南中地区的南向门户。比起与东吴争夺两广,开拓这片三面环海的后花园显然更明智。
“教化蛮夷?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功业!”董允眼中精光闪动。世人常谬以为开疆最伟,殊不知长治久安才是真章。
刀兵易摧城,教化可诛心。若使椰林蕉雨之地皆诵汉话,象耕鸟耘之民俱称夏裔,方为煌煌华夏永拓疆域的正道。
寥寥数语道尽方略,年轻的执政者便不再多言。
董允与郭攸之皆名列《出师表》,其才具毋庸置疑。
作为蜀汉四贤相之一,董允治理中南半岛这等事务不过举手之劳。
目送二人离去后,诸葛詹正坐主位,静候新客。
关银屏与赵襄儿并肩而至,然真正来访者乃是紧随其后的关统、赵统。
末将拜见少丞相。
既是姻亲,不必拘礼。诸葛詹含笑挥手。
待二女过门,关统当称诸葛詹为姑父,赵统则为其妹婿。
这番言语立时消弭了彼此距离,尽显姻亲之利。
众人落座,诸葛詹正色道:二位驻守此地,首务当严防东吴觊觎交州,断不可重蹈覆辙。
少丞相明鉴!赵统肃然应答。
贼子若来,必诛之!关统之言杀气凛然。
其次须着力操练水师。诸葛詹续道。
水师?
四人异口同声,皆露疑惑之色。
确切而言,乃是海军。诸葛詹解释道,交州将兴建船厂,二位需专司海军操练,成效几何,全凭本事。
朝中匮乏此道人才,唯有用自家人,望二位不负所托。
关统与赵统相视颔首,抱拳领命。
詹弟筹建海军,意欲何为?关银屏道出众人困惑。
自日南郡扬帆南下,有群岛星罗棋布。诸葛詹目光深沉,其上物阜民丰,可掠其资源以资国用。
中南半岛之南,马来群岛咫尺可及。
岛上香料矿产丰饶,掳野人为奴更能充实交州劳力。得此跳板,季汉便可向外开拓。
北出蜀道皆为魏土,唯有向南,方显生机。
西面为高耸的高原,难以向西拓展疆土。
东面与荆州接壤,眼下尚不宜对荆州用兵,向东扩张自然无从谈起。
因此南方成为唯一的扩展方向。与夺取荆州相比,蜀汉若取得交州,东吴反应不会过于激烈,双方仍能维持相对克制、平稳的态势。
可从马来群岛俘获大量蛮族野人,尽数安置于中南半岛,交由董允、郭攸之二人逐步教化。放牧一只羊与放牧一群羊,并无本质差别。
另有一事需注意:东吴在广州驻有水军,我军必须建立足以在海上与之抗衡的力量。否则未来若与东吴爆发冲突,必将陷入被动。
交州海岸线绵长,倘若日后在此与东吴交战,东吴水军可凭借海上机动优势,随意袭击沿岸任何一处,令人防不胜防。
若无海上防御力量,东吴只需派遣数支舰队,便能将交州彻底摧毁。
末将领命!二人同时抱拳应道。
先前诸多分析令关统、赵统似懂非懂,但提及防备东吴之事,二人立即神情专注。
议事毕,关统、赵统告辞离去,关银屏与赵襄儿却留在堂中。
两位姐姐先去后宅歇息吧,小弟还有客人要见。
啧啧,咱们的小丞相如今愈发忙碌咯。关银屏调侃道。
不知何时才能去掉这个字。赵襄儿亦笑着补充。
这辈子怕是无望了。诸葛詹无奈叹息,有家父这座高山在前,我永远只能是小丞相。
在大汉,二字特指唯一之人——诸葛亮。
即便将来诸葛詹真位列丞相,世人仍会以小丞相相称。
身为人之子,此事无可更改。
小丞相,麋中郎将求见。仆役前来通报。
走啦~小丞相忙着待客吧。二女挥袖离去。
片刻后,仆役引着一名中年男子步入正堂。
下官拜见小丞相。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诸葛詹依旧说着惯常的客套话。
呃......麋威闻言怔住,不解自己何时与丞相府成了一家人。
麋威乃糜竺之子,而糜家曾是刘备最重要的资助者。当年糜竺在世时,地位甚至超过诸葛亮。
麋氏家族因糜芳叛国与糜竺离世日渐衰落,但凭借早年功绩仍保衣食无忧。现任家主麋威承袭爵位后担任闲职,此次奉诸葛詹之命南下交州却不明就里。
见麋威困惑,诸葛詹以同乡之谊拉近距离:糜中郎忘了?你我俱是徐州人士,当属一家。这位小丞相深谙交际之道——对荆州籍官员称同乡,与关赵子弟论世交,此刻面对徐州望族后裔,自然搬出祖籍琅琊郡的渊源。
在蜀地日久,竟差点忘了根本。麋威感慨间,诸葛詹吟诵思乡诗句,趁机提及自己双亲亡故的境遇。这番诚恳态度让麋威受宠若惊,急忙表态愿多往来。
转入正题时,诸葛詹先是询问其经商才能。早年随家族略通商道,只是多年荒疏。麋威谦逊应答。见状,小丞相郑重托付重任:此事关乎国运,非糜中郎不可。
待对方凝神倾听,诸葛詹揭示计划:沿海岸西行可达身毒,《史记》所载西南丝路终点便是此处。话音未落,麋威已想起相关记载,神色愈发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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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威熟读典籍,他所提及的是经陆路抵达印度的古道,史称身毒道。
这条商路起自蜀地,经云南入缅甸,过中南半岛抵孟加拉,再西行便至身毒。
最初发现此路的是张骞。当年他出使西域时,在中亚见到大批蜀锦,询问当地人后方知来源,由此中原王朝始知这条西南通道,此事亦载于《史记》。
“正是《史记》所载的身毒。”诸葛詹颔首道,“然陆路跋涉万里,粮秣耗损甚巨,运载货物有限,更兼蛮夷袭扰劫掠之患。”
“我意取海路赴身毒。既可省却粮草之耗,又能满载货物往返,更无途中阻截之忧。”
“待抵达后,以我朝货物与身毒交易。”诸葛詹凝视麋威,“斟酌再三,唯糜中郎可担此任。然海上风涛莫测,凶险难料……”
话音未落,麋威已霍然起身抱拳:“蒙小丞相青眼,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如今麋威在朝中颇不得志。糜家虽曾为开国元勋兼外戚,今已风光不再——糜芳叛变致关羽身亡,家族遭元老排斥;糜夫人早逝未获后位,自糜竺故去后,糜家渐失权柄,更无地方根基,终日困顿。
此刻诸葛詹既叙同乡之谊,又予建功之机,麋威岂会错失?虽为商旅之差,坊间早有传言:追随小丞相者,必得厚报。
“客套话不必多言,皆为大汉效力。”诸葛詹正色道,“朝廷将授你使节印信,携青霜剑、蜀锦、香茶等物出使身毒,缔结邦交商约。”
“属下领命!”
“切记:勿取金银,只要粮谷与丁壮!”诸葛詹一字一顿。
身毒沃土连年两熟,粮产极丰;更因种姓制度盛行,奴隶买卖寻常。粮与奴,恰是彼邦最贱之物。
汉国急需粮食和人口,诸葛詹便打算与身毒通商,用精巧器物换取当地资源。
收复交州后,蜀汉终于打破地域限制,开辟了对外联络通道。
糜氏乃商贾世家,麋威精通商贸,自是最佳人选。
交谈完毕,麋威见诸葛詹再无吩咐,随即告辞离去。
刚送走麋威,侍从前来禀报:小丞相,典盐校尉请您移步盐场,说有要事相商。
备车。
诸葛詹起身走向内院。四位夫人皆居后宅,夜间可随意留宿。可惜新得宝驹尚未长成,还需待守孝期满,方能策马奔腾。
姐姐们,同去海边!诸葛詹在院中唤道。
关、张、赵三位夫人与花鬘身着华服,笑语盈盈地簇拥着他向海边行去。
新落成的盐府矗立海边。自取得交州后,诸葛詹便着手在此兴建盐场。如今工匠齐聚,随时可开工作业。
盐场边,典盐、司金、尚方三署官员愁眉不展。若非遇到棘手难题,断不会惊动诸葛詹亲临。
有何难处?诸葛詹下车便问。
典盐校尉禀道:下官欲在岸边架设水车引水,却屡试屡败。
此乃徒劳。诸葛詹摇头道,江河水流稳定,而海潮涨落无常。莫说水车无处固定,单是潮汐冲击,不出三日必然损毁。
校尉叹道:本想修渠引水入坊,看来只得用桶提运了。
在厂房旁铺设水泥路运输便是。诸葛詹道,横竖距离不远,倒也便利。
盐场并不靠海,与海岸相隔约五百米。
典盐校尉本想省事,计划用水车将海水抽上来,再挖一条引水渠直接通到盐场,省去提水运水的工夫,让工人专心煮盐。
可惜海边装不了水车,这法子只能作罢。
主意倒是不错。诸葛詹摸着下巴琢磨,思索如何省力。
有了!他突然笑道,用老式水车就行。
典盐校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小丞相是说翻车?
正是。诸葛詹点头。
翻车乃初代水车,需人力踩踏提水,无法借助水力驱动。
正因全靠人力,反倒能装在海岸边使用,不必考虑水流方向。
小丞相果然高明!典盐校尉喜出望外。
虽仍需人力操作,但比一桶桶提水快得多。
安排人轮流踩踏翻车,再修条引水渠,海水就能自动流入盐场,效率将大幅提升。
立刻打造翻车和引水渠,稍后试效果。诸葛詹吩咐完,转身朝盐场走去,去看看海盐成色。
留下尚方和铁府人员在岸边,典盐校尉引着诸葛詹一行进入煮盐工坊。
环顾四周,工序仍是当初定下的两步骤——先过滤后蒸馏,并无改动。
不过盐场流水线已很成熟,工坊布局合理,效率提升显着。
小丞相,此地木材取之不尽。典盐校尉兴奋道,盐场用盐与百姓换木柴,当地人争先恐后来交易。
中南半岛丛林密布,百姓昔日所食皆苦涩粗盐。如今能用遍地木材换取纯净食盐,自然趋之若鹜,还道是占了盐场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