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碧桐书院的浣碧来传话，说莞贵人醒了，想见您。”勤政殿里，苏培盛小声对皇上说道。
皇上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黑痕。他盯着那处看了片刻，才缓缓放下笔，“朕不是说过吗？她醒了自有太医照顾，不必来回朕。朕公务繁忙，没空去看她。”
苏培盛的身子僵了僵，依旧躬身维持着恭敬，“是，奴才记下了。只是浣碧姑娘说……莞贵人醒后得知小产，情绪极不稳定，哭喊着要见您，怕是……怕是撑不住了。”他特意加重了撑不住三个字，盼着能让皇上动几分恻隐之心。
皇上却没接话，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目光落在奏折上，却迟迟没落下。殿内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空气里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让宫人好好劝着，再传朕的旨意，赏些人参、燕窝过去，让她安心养伤。”
“那……浣碧姑娘那边？”苏培盛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若就这么回去回话，甄嬛怕是要更伤心。
“告诉她，”皇上终于抬眼，眸底没什么温度，“朕知道了，待忙完公务，自会去看她。”话虽这么说，可那语气里的敷衍，连苏培盛都听得明白，所谓忙完公务，不过是句推脱的空话。
苏培盛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敢再多说，只能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转身退出去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御案后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只觉得这深宫的寒意，比殿外的暮色更重。连失子之痛，都抵不过皇上一句“公务繁忙”。
而碧桐书院里，甄嬛还趴在枕上，竖着耳朵听着殿外的动静。每一阵风吹过窗棂的声响，每一次远处宫人的脚步声，都让她心头一紧。可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浣碧红着眼眶回来，嗫嚅着转述皇上的话。她听完，许久都没动，只是将脸埋得更深，枕巾上的湿痕，又扩大了一圈。
整整三天，皇上没有踏进碧桐书院一步步，无论甄嬛怎么派人去请，皇上都不肯来。直到第四天，甄嬛濒临绝望的时候，皇上才终于在夜色中来到了碧桐书院。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怜惜疼爱，他只是冷冷地将一枚哨子扔在了她的面前。那枚铜质哨子落在锦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重锤砸在甄嬛心上。她缓缓抬起头，脸颊的纱布还未拆，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解释的吗？”皇上冷冷地问道。
“解释什么？”甄嬛惨然一笑，“皇上既已认定此事为臣妾所为，臣妾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扮可怜装无辜！你敢说这个哨子不是你派人去放在贵妃的马上的吗？苏培盛已经把人找到了，人赃并获，你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没有狡辩！是我派人放的，我敢做就敢当！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我只是想让她承认她犯下的罪行，我说了，只要她承认，我可以立刻救她！可是她一直在狡辩！”
皇上瞳孔骤然一缩，上前一步攥住甄嬛的手腕，指节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语气里满是震怒，“你还敢说！”龙袍的寒气裹着怒意扑面而来，“你可知惊马有多危险？若不是贵妃命大，此刻她命都没了！你口口声声说她有罪，她犯了什么罪？！”
甄嬛被攥得手腕生疼，却不肯示弱，红肿的眼里迸出恨意，“是她杀了眉姐姐！是她杀了她！”
“你简直无可救药了！”皇上一把将她甩开，甄嬛重心不稳，重重撞在榻边的栏杆上，腰间的伤被狠狠牵扯，疼得她眼前发黑，一口腥甜险些涌上喉咙。
她撑着栏杆勉强坐稳，嘴角却勾起一抹惨厉的笑，眼泪混着不甘滚落，“无可救药？皇上觉得臣妾无可救药，可眉姐姐呢？她犯了什么错，被年世兰活活害死，您怎么不说年世兰无可救药！”
“够了！”皇上猛地打断她，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沈眉庄的死和世兰毫无关系！她根本就没有害过沈眉庄！”
“不可能！她都亲口承认了，就是她下毒害死了眉姐姐！”
皇上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却冷得像冰，刺得甄嬛心口发疼，“下毒？你倒说说，她用什么下的毒？”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眉姐姐死前的那天下午，周宁海去过储秀宫，定是他下了毒害死的眉姐姐！只要把他抓起来，严加审问，一定可以问出来的！”
“你真的是疯了！沈眉庄得了时疫，周宁海不过是替贵妃去她宫里送补品，所有的东西都是过了明面的，可以随便去查！你以为贵妃傻吗？在那些东西里下毒，一旦查出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那她也是在别的地方下了毒！皇上，你为了包庇她，到底还要给她找多少理由！难道年家就如此让您忌惮，难道身为皇帝，还要去怕一个女人吗！”
皇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龙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抬手，巴掌几乎要落在甄嬛脸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狠狠攥住她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朕说话！你不怕死吗！”
甄嬛被攥得肩膀骨头都像要碎了，却偏要迎着皇上的怒火，眼底烧着绝望的恨意，“死？臣妾连孩子没了，眉姐姐冤死都忍了，还怕什么死！”她的声音发颤，却字字带血，“可臣妾不甘心！不甘心死在年世兰的算计里，更不甘心死在您的偏心眼儿下！”
皇上的指节攥得更紧，呼吸都带着怒意，“偏心？朕若偏心，早在你污蔑贵妃，惊马害人时就废了你！朕留着你，是念着往日情分，你却不知好歹，一次次挑战朕的底线！你要真相是吧！好！朕给你真相！沈眉庄确实不是死于时疫，她是被朕赐死的，是朕杀了她！你要找的那个凶手，是朕！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甄嬛浑身一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所有的恨意与挣扎瞬间僵在脸上。她怔怔地看着皇上，嘴唇哆嗦着，半天发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腰间的剧痛都忘了知觉。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是您……是您赐死了眉姐姐？为什么……眉姐姐她做错了什么？”
皇上猛地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烫手的东西，他别过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烦躁，却再没了之前的震怒，“做错了什么？她私通太医，和那个温实初……”
这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甄嬛心上。她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忘了。温实初？眉姐姐怎么会和温实初……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不是的！”她猛地摇头，声音嘶哑得像被撕裂，“眉姐姐端庄自持，温太医更是君子，他们怎么会……您在骗我！您一定是为了让我死心，才编出这种污蔑人的谎话！”
皇上转过头，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污蔑？朕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那日朕去储秀宫，本想看看她，却没想到……”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嫌恶，“沈眉庄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朕没诛她九族，只是赐她一杯毒酒，已是顾全她沈家的颜面！”
甄嬛呆呆地看着皇上，她望着皇上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嫌恶，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毒酒……您竟真的赐了她毒酒……”
“不然呢？难不成留着她，让她和那个温实初再一起作践朕吗！朕是天子！他们怎么敢如此对朕！”
天子二字像淬了冰的刀，扎得甄嬛心口生疼。她看着皇上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她撑着榻沿勉强起身，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天子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吗？您仅凭一眼，就定了他们的罪，赐了眉姐姐毒酒……您的颜面，就这么金贵吗？”
“到现在了，你还在为了沈眉庄狡辩！朕……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人赤身裸体，在床上颠鸾倒凤！直到朕闯进去，那温实初还……”皇上咬着牙，用力地摇着头，“朕不想跟你描述那个画面，朕只知道，他们两个人，罪该万死！杀他们一万次都不过分！朕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以解朕心头之恨！”
“皇上……”
皇上扫过甄嬛苍白带血的脸，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语气冷得像冬日寒冰，“朕原以为你聪慧通透，没想到竟变得如此偏执狠辣。为了私怨，不惜用惊马害人，如今还敢在此混淆是非。为了所谓的仇，你报复贵妃，以至于大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甄嬛，朕真的对你太失望了！你辜负了朕对你的好，也辜负那个孩子，你根本就不配做个母亲！朕与你话已至此，没什么再说的了。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推门走了进来，“皇上……”
“传朕旨意，贵人甄氏，行事乖张，构陷贵妃，失德失仪，更因私怨罔顾皇嗣，致朕骨肉夭折，实难承贵人之位。”皇上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甄嬛心上，“着贬为庶人，迁居交芦馆，非朕亲召，永不得出！碎玉轩宫人，全部打入辛者库，再不许入别宫伺候！”皇上说完这句，眼底再无半分留恋，转身便往外走，龙靴踏过金砖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甄嬛的心上。
苏培盛躬身送皇上离去，再转头时，见甄嬛瘫坐在地，脸色白得像纸，连眼神都空得吓人。他虽心有不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甄庶人，接旨吧。”
“庶人……”甄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与悲凉，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滚落，从贵人到庶人，从碎玉轩到交芦馆……皇上，您可真狠心啊。
苏培盛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转身便去安排迁居事宜。殿内只剩甄嬛一人，她望着空荡荡的碎玉轩，想起昔日这里的欢声笑语，想起眉姐姐曾在这里与她并肩说话的模样，心口的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莞贵人，只是一个被皇权抛弃的庶人。可是她不会认输的，莞贵人也好，甄庶人也罢，只要她活着，她就一定要让年世兰死！是年世兰骗了她，让她以为眉姐姐真的是被她下毒害死的！直到皇上说出真相，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开始自己就已经中了计。所以，这件事跟年世兰绝逃不脱关系！也许孩子的死……是了，当时年世兰看到了她干呕，她一定知道，她一定知道！
甄嬛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愈发清醒，年世兰哪里是要承认害了眉姐姐，分明是算准了她重情义，易冲动，故意用这话挑唆她，让她像疯了一样去找年世兰报仇，去找皇上对峙。
“好一个借刀杀人。”她低声冷笑，眼底翻涌着彻骨的寒意，“你既想让我当靶子，替你挡掉皇上对你的疑心，又想借皇上的手废了我，好除去一个眼中钉……年世兰，你的心思，真是歹毒到了骨子里！”
甄嬛扶着冰冷的床缓缓站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绝望渐渐被刺骨的恨意取代，“只要我甄嬛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年世兰安安稳稳地当你的贵妃！眉姐姐的冤、孩子的仇，还有我今日所受的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