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蓉蓉回到宿舍后睡了一觉，闹钟一响就爬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
换好衣服，顶着夜风走去医院的时候，天边只剩下一抹深蓝，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到了医院，我们先去食堂把晚饭打上了：一盒白米饭，炒圆白菜，土豆烧肉，还有一小碟咸菜。
食堂大妈打饭的时候还小声念叨：“值夜班啊？吃饱点，不然熬不过去。”
我把饭菜封进铁饭盒里，留着夜里饿了能吃。
回到科室，我俩换上白大褂，我用手抹平衣襟，看见墙上那面略微斑驳的镜子里，自己眼角有点黑眼圈。
蓉蓉也在镜子前把头发挽好，露出额头：“小棠，今晚大概也没人来。”
我也苦笑着说：“那咱俩就坐诊坐到天亮。”
夜班的精神科门诊，灯光是微黄的，桌上放着病历本、听诊器和几支笔。
我们俩坐在木椅上，屋外风吹过窗子，偶尔发出吱呀的响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一个病人上门，仿佛整栋楼都陷入了寂静。
我看了眼挂钟的秒针，转过头，轻声说：“要不咱俩去隔壁串门？”
蓉蓉点点头：“走吧，太闷了。”
隔壁是内科门诊，今晚值夜班的刚好是曹兰英。
我们推门进去，她正靠在椅子上看本医学书。见到我们，笑着放下书：“你俩来了？没病人？”
“一个都没有。”我叹了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们精神科总是最冷清的。”
蓉蓉也坐到我旁边，小声说：“这几天我和小棠商量着，打算在医院里搞个宣讲，让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都了解下精神病，让他们多帮忙发现、引导需要救治的病人。”
曹兰英听了，眼睛一亮：“好主意啊！之前在林凤镇你们不是就搞过宣讲吗？效果挺好。”
我笑笑：“我俩也算是回归老本行了。但县医院的氛围更复杂点，直接开宣讲会可能不容易。”
“那不如就先从内科开始！”曹兰英提议，“以后你们上白班时，就来各科室讲，重点可以因科而异。”
我们仨顿时聊得起劲，蓉蓉说内科常接触神经衰弱的病人，可以从失眠、焦虑讲起；我说妇产科就多讲产后抑郁……越聊越细致，我们仨逐渐把计划写成整整一页纸。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夜里特别刺耳。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跑出门诊室，探头往楼下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能看见门口乱作一团，几个人纠缠扭打，还有门卫在中间急得满头是汗。
中间一个男人猛地挣扎，大吼大叫，动作凶狠得吓人。
“不好，估计是精神病人。”蓉蓉声音发紧，立刻冲向楼梯，我心一沉，也跟着跑了下去。
夜风呼呼灌进来，跑得我气喘如牛。
跑到院子中央，只见那男病人满脸是汗，头发湿得贴在额头上，眼神发红发狠。
他猛地把一个家属推开，那人差点摔倒。旁边女人吓得哭出声，门卫上前去拉，却根本拉不住。
只听门卫喊着：”怕是要送去精神科！“
“他本来没犯病的！”那位女家属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就突然发疯了！”
一男人的声音嘶哑又倔强：“我儿子打死不去精神科！不去！”他眼神里满是反抗与羞耻，好像“精神科”三个字比什么都可怕。
“你们先别拉！先让病人安静！”蓉蓉上前一步，声音尽量放柔，却被那男人狠狠瞪了一眼，他的眼睛血丝密布。
“我们回家只要绑起来就好！不去那疯病科，丢人现眼！”男人死死拽住病患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推开了我们：“你们别管！”
“请你们相信我们！”蓉蓉焦急得脸都白了，“留院观察，打针吃药，能让他平静下来！”
那男人却不肯听，继续吼：“不去！打死不去！”
病患忽然情绪彻底失控，猛地挣开父亲的手，转头就冲向蓉蓉。
我只觉心跳骤停，什么都没想，冲上去挡在外婆前面。
只听“砰”地一下，胸口一阵钝痛，呼吸都断了似的。他的拳头打得我眼前发黑，身子被推得踉跄，额头撞在树干上，疼得脑子嗡的一声响。
“啊——！”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耳朵也在轰鸣。
“小棠！”
“小何医生！”
有人忽然抓住我胳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睁眼，看见是陈叔，满头大汗。
见我能站，他没停，转头又往人群奔去，只听他大喊：“我也是病人家属！不要伤害医生！快住手！”说完就扑过去帮忙拦住那病人，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还没缓过气，后脑一阵阵发麻，看向蓉蓉。
她脸色惨白，眼眶通红，但声音依旧坚定：“请你们相信我们！医院有药，我们可以让他平复！”
门卫也顾不上多说话，扑过去压制病人。
更多夜班医生闻声赶来，有经验的医生拿来麻绳，有人喊：“抓住他的手，别让他伤人！”
场面一度混乱，夜风呼啦呼啦吹着，夹杂哭喊声、吵闹声，还有人粗重的喘息。
病人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医生加门卫都压不住，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
我咬着牙，踉跄几步也上前帮忙。手指一下勒进麻绳，指尖都发白。
那位女家属哭着拽住病人另一只手：“娃啊，你别动了！”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砖上。
混乱中，陈叔声音嘶哑：“听医生的！让孩子好好治病！请相信医生！”
那个男人却还在吼：“打死不去疯病科！不去！丢人！我带他回去！”
蓉蓉的声音却逐渐清晰：“我们是精神科医生，请相信我们，不是要害他，是要救他！我们有药。”
终于，病人的力气开始松了，几个人合力把他摁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他还在低吼，呼吸急促，汗水浸透了衣服，贴在身上，看着狼狈又可怜。
夜风吹过，树叶簌簌响，院子里的空气带着土腥味和汗味，压得人透不过气。
“带他去三楼病房。”蓉蓉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我喊：“小棠！去拿药！”
我愣了下，腿一软差点坐回地上，连忙爬起来，踉跄着往药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