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混浊潮湿,带着一丝地下河道的腥味。
墙壁上能看到泛白的石灰剥落,隐约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宣传口号——“防空防灾,人人有责”。
阳光从地面的缝隙斜斜照进来,仅够勉强看到四周的结构。
几分钟后,两人也跟着爬了下来。
我示意舒云霆把铁门合上,但留一条缝,好让光线能透下来一点。
“小棠,这里是哪儿?”
我轻声道:“防空洞。”
张熙臣问:“你怎么知道这儿的?我完全没听说。”
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说话绝对安全。”
舒云霆笑了,说:“还以为我们回到革命年代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笑。快点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张熙臣低下头,沉声说:“是我对不起老舒和秦股长,连累他们了。”
我皱眉:“为什么连秦本扬都连累了?他不是升职了吗?”
舒云霆插话说:“邹云那婆娘真不是个……算了,我不骂女人。我们昨天本来是想和秦股长聊聊的,但是她来了。来就来吧,但她居然当着我们的面……说得简直不堪入目……你说秦股长多好的人呐,干嘛娶这么个老婆,真憋屈。”
“老舒!”张熙臣喊了一声,声音低而急,示意他别再说了。
舒云霆看了张熙臣一眼,撇了撇嘴,没再继续。
我脑子里飞快转着,结合昨晚听见的那些,邹云对秦本扬的态度、她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我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问:“她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动手了吧?”
舒云霆摇头说:“动手倒不至于,但是……她那样也太羞辱人了吧?话说得又冲又难听,秦股长脸上挂不住,我们也替他难受。”
我皱着眉头问:“这样的人,为什么秦本扬会娶她?或者说,如果这样对待自己的丈夫,为什么当初要嫁给他?”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舒云霆低声说:“我本来也以为秦股长是看上她爸的背景,但是平时相处下来根本不像啊,秦股长做事低调温和,谦虚礼貌,根本不是那种人。”
张熙臣依旧不说话,脸色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我继续问:“可这跟你俩有什么关系?你俩顶多是看不下去吧?”
舒云霆叹气说:“是啊,我实在看不下去她那样对秦股长,还有冒犯蓉蓉和老张,我就说了她几句。谁知道刚好她那个局长老爸也来了,就听见了……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我也气不过,说:“舒云霆,我是不是才和你说了,做事情一定要控制好情绪。万事不要冲动。”
舒云霆低着头没吭声,天色已经渐渐黑了,防空洞里近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也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张熙臣忽然开口:“小棠,你别说他了。老舒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我意识到了:“对不起。”
洞里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舒云霆突然说:“你们等我一会儿。”
我问:“你干嘛去?”
“心里憋屈,要喝点酒。”他说着便朝梯子走去。
张熙臣皱眉:“哪儿来的酒?”
舒云霆边爬边说:“偷偷藏了点,在办公室抽屉里。”
我叮嘱:“顺便带根蜡烛和火柴。”
“好。”他声音远去。
洞里只剩我和张熙臣,我看着那漆黑的洞顶,忽然低声问:“说吧,你还隐瞒了多少?”
张熙臣愣住了,没出声。
我盯着他黑暗中的轮廓,追问:“你当我傻吗?这拼图不够完整,缺了你的那部分。你和邹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熙臣终于叹了口气,说:“不愧是你,小棠,瞒不过你。”
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
我试探着问:“邹云喜欢的人……是你?”
他没有回应。
我急了:“趁现在没人,你快点说。这样我才能知道完整的故事,才能想办法帮你们。”
张熙臣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开口:“刚调来安岳粮食局那年,局长就试图撮合我和邹云。可我那时候已经和蓉蓉在一起了,所以就婉拒了。”
我追问:“局长怎么说的?”
“他说如果我答应了,就把副局长的位置留给我。”
“那时候邹云认识你吗?”我问。
“认识不深。是有一回她来找她爸,碰巧见到我,她就……”
我心里一沉,原来如此,邹云是对张熙臣一见钟情。
“那后来呢?秦本扬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也不清楚。”张熙臣语气有些疲惫,“后来局长没再提我和邹云的事,反倒撮合了秦本扬和她。我也以为是她自己愿意的,结果现在才知道,她根本就没...”
“秦本扬知道这些事情吗?”我问。
“应该不知道,我没和他说过这些。”张熙臣的声音很低。
“你不愿说,是为了他的脸面,对吗?”
“秦股长是真的很爱她,小棠。他对邹云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
“可他爱错人了!”
“爱这种事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沉声问:“这件事,蓉蓉知道吗?你和邹云之间的事?”
张熙臣点点头:“前天她找蓉蓉麻烦后,我就和蓉蓉说了。”
“做得对,这事儿不能瞒她。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谢谢你。”张熙臣声音很轻,“只是没想到,老舒为了给我还有秦股长出头,居然被连累了。”
就在这时,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铁梯晃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舒云霆下来了,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一根蜡烛,还有一盒火柴。
张熙臣接过蜡烛,用火柴划燃。
防空洞里顿时亮了。
那是一根用过半截的红蜡烛,光是微弱的,但足以照出墙上那些脱落的石灰和泛黄的标语。
昏黄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摇摇晃晃。
舒云霆坐在地上,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抹了一把嘴:“他娘的,真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