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和蒋志诚离开安岳,前往内江生活后,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年,来到了1972年。
半年里,家里的节奏完全变了。
张熙臣和舒云霆的工作比以前更忙,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廖岩也没闲着,他这一年从西南地区地质局的总队长升为了副局长,事情更多更杂,整天开会、下文件、出差,忙得连吃饭时间都不准点。
男祖祖在过完年后又回了铜梁老家,继续喂鸡鸭鹅,种地养田,偶尔才过来看看孙女们。只留下了女祖祖帮忙照顾小辈们。好在还有康叔康婶和肖家父母,他们一有空就过来搭把手,帮忙照看孩子、烧饭做菜,几家人来来往往,渐渐也相处成了朋友。
男人们都在外头拼命,女人们也没闲着。
玉琴这一年更是有了新的身份。年初医院开大会,她被宣布成为了医务科的负责人。原来的负责人已经被调去了成都,玉琴顺理成章地接了班。自打上任后,她更忙了,几乎天天在医院里转,时不时还要组织学习和检查。舒霖和舒雯经常被送去女祖祖家,康叔康婶也帮着看。加上肖家父母的搭手,我们年轻人出去上班就少了后顾之忧。
今天医院的大会议室里人头攒动,陈文军院长站在台上,正开着春季的部署大会。
陈文军说:“今天我得先讲一件重要的事。最近内江那边情况不好,痢疾、乙脑、麻疹爆发频繁,已经有不少人中招。上面下了通知,让我们医院抽调一批医生去支援,时间至少一个月。”
话一落,台下立刻炸开了锅。
“这可是传染病啊,谁敢去?”
“听说乙脑很凶,得了好多都救不回来呢。”
陈文军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有顾虑,但这是组织的安排。去的人回来之后,医院会优先考虑升职、加薪,工作成绩也会重点记录。名单我已经定好,宣读一下——”
当念到我和蓉蓉的名字时,我愣住了。
我们俩是内科里唯二被点到的医生。外科那边有肖红,医务科则有玉琴。
院长读完名单后,还补了一句:“大家有三天时间考虑,要去还是不去,届时给我回复。”
回到办公室,李诚立马开口:“别去,这可是传染病啊!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何必冒这个险?”
我没回话,只是沉默着。
蓉蓉同样没表态,坐在椅子上发呆,眉头紧皱。
直到晚上回到家,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才又提起这事。
桌上有红烧肉和豆瓣鱼,我亲手做的。
张熙臣夹了口菜,说:“今天局里开会了,因为内江传染病的事,粮食运送出了问题。局长要我和云霆过去看看,处理好这件事。”
话音刚落,蓉蓉立马放下筷子,说:“医院也下了调令,我、小棠还有玉琴都在候选名单里,要去支援内江。”
张熙臣和舒云霆都愣住了,脸色立马变了。
舒云霆皱着眉:“什么?你们医院也要去?这怎么行?”
蓉蓉却很坚定:“爸妈不是还在内江吗?现在传染病这么严重,不能见死不救。而且芳芳也在那里。咱们一起去吧。”
张熙臣立马摇头:“不行!怎么能让你们去?这可是传染病,瑾之和瑜之怎么办?你舍得丢下两个孩子?”
玉琴也连忙附和:“是啊,我也不能走,霖霖和雯雯还小呢。说什么也不行。”
张熙臣劝道:“反正你们已经是负责人了,不去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地位。工作是工作,命是命,不能拿命开玩笑。”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大家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孩子们在旁边吸溜面条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晚上,我和廖岩回到家,我心里乱糟糟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忽然听到敲门声。
门一开,竟然是蓉蓉。
“你来干嘛?”
“我想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进屋,生怕邻居听见。
“你疯了?你家两个孩子还那么小!这是传染病!”
蓉蓉摇头:“熙臣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担心爸妈。再说芳芳也在内江,我不能不管。你爸妈、慧君、琳琳不也在那边吗?我们不去,谁去?”
廖岩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蓉蓉,你别天真。虽然说只是一个月,但传染病不是小感冒。没隔离措施,没成熟的药物,死人是常有的。刚爆发时处理不当,死亡率会很高。”
蓉蓉嘴硬:“不会那么严重吧。”
我立刻接话:“真的会这么严重!你别不信我。蓉蓉,你有孩子,你不能拿命去拼。”
我和廖岩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想到了新冠。
那几年隔离、核酸、方舱……多少人因为延误治疗走了。
我忽然脱口而出:“要不这样吧,你们都有孩子,我去。”
廖岩立马急了:“不行!”
我低声说:“我知道一些隔离措施,或许能救命。”
“你说的我也懂,但你懂这些不代表能完全奏效。别忘了,我们也经历过隔离。那种无力感,你忘了吗?”
我一时语塞。
蓉蓉完全听不懂我们说的“未来话”,愣愣看着我们。
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
张熙臣走进来,脸色阴沉:“我都听到了。”
他盯着我:“你说的隔离措施,真的能克制传染病吗?”
我点了点头,却又补充:“但不确定能不能奏效。”
“我可以去。”我说,“毕竟我爸妈也在内江。”
蓉蓉咬牙坚持:“那我也去。”
张熙臣脸色很难看,但最终还是点头:“行,那就我们仨人去。”
廖岩忽然开口:“算我一个,我申请一起去。”
张熙臣立刻拒绝:“不行,你得留下来照顾孩子们,还有玉琴一家。”
没过多久,上级调令真的下来了:我和蓉蓉前往内江人民医院支援传染病。
玉琴知道后,罕见地大发脾气:“你们疯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云霆一边劝玉琴,一边自己心里也不痛快,抱怨张熙臣独断专行。
晚饭时,大家多年朋友,第一次吵得面红耳赤。
孩子们被吓得嚎啕大哭,桌上的菜也没人再动。
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各自沉默离开。
回到家,廖岩冷着脸不和我说话,上床后背对着我躺下。
我心里酸涩,从后面环住他:“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没吭声。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他,不再多说。
就在这时,他终于转过身,从我背后环住我,抱得很紧。
“小棠,我不怕其他人有事,他们在现代还活得好好的。但你呢?我们根本不知道‘何小棠’的结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外婆从来没提过她?”
这也是我害怕的问题。
我心头一震,随即抱住他,把头靠在他怀里:“只是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而且我们主要是去指导,你放心。”
“说不过你。但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慢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