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震动得越来越急，像要散架。姜小芽没动，手指还贴在插槽边缘，那包“回敬的温度”只推进去一半。前世的画面还在闪，她坐在桌边吃面，刘海垂下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天没人记得我。”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把那包调料往里一推。
咔。
整根柱子猛地一震，所有屏幕瞬间黑了。紧接着，地面裂开一圈环形缝隙，泡面桶自动退开，露出向上的螺旋阶梯。台阶是半透明的，踩上去能看到下面流动的数据流，像是煮沸的汤底在翻滚。
她一步踏上。
阶梯开始上升，速度越来越快。其他人被留在原地，连影子都没留下。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不是冷的，也不是热的，是那种刚掀开泡面盖时扑到脸上的气——带着点油，有点咸，还有点说不清的熟悉。
她闭上眼，低声念：“我不饿，但我乐意。”
话音落，台阶停了。
头顶是一片空旷。没有屋顶，也没有天，只有无数泡面碗倒扣着悬浮在空中，像一层层结界。碗与碗之间连着细丝，像拉长的面条，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网中央，站着一个巨人。
巨人由泡面组成，身体是堆叠的面饼，关节处缠着调料包，眼睛是两颗卤蛋，头发是炸得酥脆的葱花。最诡异的是它的脸——不是一张，而是无数张姜小芽的脸拼起来的。有她六岁重生时啃冷面的，有她十八岁熬夜赶工时嗦汤的，还有她刚才在柱子前低头吃面的……每一张都在动，嘴唇开合，重复着一句话：
“你冷吗？我给你热一碗。”
姜小芽站稳，竹筒握在手里，没掏出来。
“你不是塔。”她说，“你是他没吃完的那口面。”
巨人没动，但周围的泡面碗开始旋转，碗底浮现出画面——全是她一个人吃面的场景。出租屋、山洞、飞船厨房、战场废墟……无论在哪，她总是独自坐着，低头吃，吃完就把碗一推，走了。
“你看。”巨人开口，声音是无数个她叠加在一起的，“你一直都在吃。可你从不让人喂你。”
姜小芽终于把竹筒拿出来，贴在掌心。
“我不需要人喂。”她说，“我自己会煮。”
她启动“味觉共鸣”，指尖在竹筒上一划，调出频率波段。翡翠绿底，边缘泛暖橙光，正是她融合了“回敬的温度”后生成的信号。声波扩散，像一圈涟漪扫过空间。
巨人晃了晃。
然后，笑了。
不是嘴动，是整张脸的肌肉扭曲，像信号错乱的屏幕。下一秒，它抬手一挥，那些泡面碗里的画面全变了——不再是她独食，而是有人递来热汤、有人帮她掀盖、有人坐在对面陪她吃。全是虚构的，却温暖得刺眼。
“你想要这个。”巨人说，“你明明想要。”
姜小芽胸口一闷，像是被人塞进了一碗滚烫的汤。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差点信了——如果有人陪她吃面，如果有人记得她生日，如果有人在她加班时送一碗热的……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硬？
但她没退。
“你错了。”她咬牙，“我不是想要被喂，我是想自己热给别人。”
她反手一拍竹筒，切换到“心境修炼场”，调出一段记忆——她重生后第一碗面。冷水泡的，没加热，连调料包都丢了。她坐在门槛上，吸溜一口，汤是凉的，面是坨的，可她笑了，说：“活着真好。”
这段记忆被她强行注入“味觉共鸣”，频率瞬间改变。
声波再出。
巨人动作一滞，眼眶里的卤蛋裂了条缝。那些温暖的幻象开始扭曲，画面里递汤的手变得模糊，陪吃的身影化成黑影，最后全碎成数据残渣。
“你……不接受？”巨人声音发颤。
“我不是不接受。”姜小芽往前走一步，“我是不靠这个活。”
巨人猛地抬手，整片空间震动。泡面碗炸开，飞出无数条面条，像鞭子抽来。她没躲，任由那些面缠上手臂、脖子、腰。面是热的，带着汤汁，黏在皮肤上像眼泪。
“你明明孤独。”巨人逼近，“你明明冷。”
“我当然冷。”她抬眼，“可我学会了自己暖。”
她猛地扯断缠在手腕上的面，反手一甩，抽在巨人胸口。那由泡面桶堆成的“心”发出一声闷响，裂开一道缝。
巨人后退半步。
姜小芽没追击。她把竹筒举到眼前，撕下袖口一块布条，一圈圈裹住筒身，像包扎创可贴那样打了个结。布条是奶黄色的，印着小汤圆，是她自己缝的。
“这不是系统任务。”她说，“是我自己想做的。”
她将“回敬的温度”完全释放，不是打向巨人，而是洒向地面。
一圈光晕扩散，像涟漪，又像年轮。泡面碗从空中落下，一只只摆成环形，碗口朝上，里面空空的，没有面，也没有汤。但每只碗底，都映出一点微光——是火，是炉灶的火。
“你想守的热气。”她站在环中央，抬头看巨人，“我来接住。”
巨人没动。
它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面饼剥落，露出里面的黑色虚无。那不是空，是更深的饥饿，是连记忆都填不满的洞。可它没再攻击。
姜小芽往前走，走到它面前，仰头看它那张由她无数张脸拼成的脸。
“你不是想困住谁。”她说，“你是怕那口热气断了。”
巨人眼眶里的卤蛋彻底碎了，油汁顺着脸颊流下来，像泪。
“可你忘了。”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它胸口的裂缝，“后来的日子，有人一起吃了。”
巨人身体一震。
裂痕没合上，也没扩大。它只是站在那儿，像一尊快散的雕像。黑色虚无从缝隙里渗出，像烟，又像雾，开始侵蚀周围的泡面碗。
姜小芽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结界。
碗还在，火光没灭。
她转身，从乾坤袋里掏出最后一包自热泡面，撕开，倒水，盖上盖子。三分钟后，她掀开，热气腾腾。
她没吃。
她把面放在巨人脚边，轻声说：“这顿，我请你。”
巨人低头看那碗面。
面是普通的，汤是浑的，葱花浮在上面，有点蔫。可它看了很久，久到面开始凉，汤结了膜。
然后，它缓缓抬起手。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它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碗沿。
那一瞬间，所有悬浮的泡面丝线同时震颤，像被风吹过的琴弦。结界里的火光猛地一跳，映在姜小芽脸上，暖的。
巨人张嘴，声音不再是无数个她叠加，而是低沉、沙哑，像很久没说过话的人。
“你……不怕我吃了你？”
姜小芽笑了。
“你都饿成这样了。”她说，“还能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