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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珂再次有孕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永昌侯府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这一回,梁晗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逢人便扬着眉梢炫耀:“好几个有经验的太医和嬷嬷都瞧过了,都说春珂这一胎怀相极好,脉象沉稳有力,定然是个带把的!” 他看向春珂的眼神,满是前所未有的期待与纵容,仿佛那尚未显怀的肚子里,揣着的是整个侯府的未来。

而春珂,在经历过上一次生下死胎的打击后,像是彻底“改了性子”。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外露、处处争风吃醋,反倒走起了病美人的路子。整日里斜倚在软榻上,弱柳扶风般没几分力气,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说话气若游丝,动辄眼含泪光,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稍受点惊扰就会动了胎气。可这层“娇弱”的外衣下,却藏着比以往更甚的攻击性,偏偏梁晗最吃这一套,只觉得她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愈发纵容。

有了身孕和夫君的偏爱作倚仗,春珂的嚣张气焰便从这层“病弱”的壳子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变着法儿地挑衅墨兰,试图搅得她心神不宁。

今日,她遣人来报,说胃口不佳,偏就想吃墨兰小厨房独有的蟹粉豆腐羹,还得是清晨现拆的蟹肉,多一分腥气都不行。墨兰忍着不耐,吩咐厨房精心烹制,亲自盯着送到她院里,她却只瞥了一眼,便蹙着眉摇头,泫然欲泣:“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可这羹凉了些,妹妹脾胃弱,怕是受不住。” 转头就对着赶来看她的梁晗抱怨,说自己想吃口合心意的东西都难。

明日,她又说夜里睡不安稳,硬说是正房那边下人走动的动静太大,扰了她安胎,哭哭啼啼地让梁晗来给墨兰施压,让她管束下人,夜间不得随意走动。墨兰只得依言下令,连自己院里的丫鬟都约束得脚步轻缓,生怕落了话柄。

后日,她更是在梁晗面前垂泪不止,抚着肚子喃喃自语:“都说母凭子贵,可妹妹福薄,真怕保不住这来之不易的男胎……府里人多眼杂,怕是有人见不得妹妹好,暗中嫉恨……” 话虽没明说,矛头却直指墨兰,暗示她容不下这个“嫡子”。

这些手段算不上高明,却像绵绵密密的针,一针针扎在墨兰心上,搅得她烦躁不堪。墨兰深知这是春珂的攻心之计,目的就是激怒她,让她在梁晗面前失态,好坐实“善妒不容人”的罪名。她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怒火,一一冷静应对:点心按要求重做,下人严加管束,对春珂的暗示则只作不知,依旧每日派人送去安胎的补品,摆出一副嫡母该有的宽和大度。

然而,该来的冲突终究还是爆发了。

那日,春珂借着商量腹中孩儿将来启蒙事宜的由头,亲自来了墨兰的正房。她被丫鬟搀扶着,慢悠悠地坐在客座上,一手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眼神却带着几分挑衅,似笑非笑地开口:“姐姐到底是生了四位姑娘的人,这养育女儿的经验,妹妹是万万不及的。只盼我肚子里这个争气的,将来能有出息,莫要像几位姐姐一般,只会围着针线女红打转,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这话恶毒至极,不仅明晃晃地贬低了墨兰的四个女儿,更是精准戳中了墨兰最敏感的神经——她一生争强好胜,最恨人轻视她的女儿们,更恨人拿“庶女”“无儿”说事。

墨兰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几乎要当场发作。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正要开口斥责,却瞥见春珂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以及站在一旁的梁晗瞬间皱起的眉头。

不能中计!

电光火石间,墨兰猛地清醒过来。春珂就是盼着她发怒,盼着她失态,好让梁晗觉得她刻薄善妒,容不下怀孕的妾室。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缓缓绽开一丝悲悯又无奈的笑容,目光温和地落在春珂的肚子上,轻声细语地说道:“妹妹有孕在身,怎好胡思乱想这些?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侯府的子嗣,都是官人的骨血,我身为嫡母,自会一视同仁,尽心教导,断不会厚此薄彼。”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至少听起来是如此),眼神里满是“为你着想”的诚恳:“倒是妹妹你,总这般忧思过重,疑神疑鬼,于养胎实在无益。上次……不就是因为心思太重,郁结于心,才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吗?唉,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妹妹还需放宽心才是,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养好身子,才是对孩子最好的交代。”

她一句重话没有,却字字戳在春珂的痛处上!不仅揭了她上次流产的伤疤,更是不动声色地“提醒”了梁晗,春珂上次失子,与她自身心思重、善妒多疑脱不了干系。

春珂脸上的娇弱与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指着墨兰“你……你……”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黑,身子便向后倒去,被身旁的丫鬟慌忙扶住。

“墨兰!”梁晗见状,果然心疼地一把搂住春珂,转头对墨兰怒目而视,语气里满是责备,“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她怀着身子,情绪本就不稳,你何必跟她计较,就不能让让她?”

墨兰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与委屈,她微微垂眸,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官人明鉴,妾身哪一句不是为妹妹和胎儿着想?劝她放宽心养胎,莫非关心也错了?” 她不再多言,免得言多必失,只对着梁晗盈盈一拜,“既然妹妹身子不适,妾身便不打扰了,官人好生照料妹妹吧。” 说罢,从容转身,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这一次交锋,墨兰险胜。

她胜在关键时刻的克制,胜在精准抓住了春珂的弱点予以反击,更胜在最后那句以退为进,在梁晗心里埋下了一颗“墨兰识大体,而春珂过于敏感多疑”的种子。

然而,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墨兰强撑着的镇定便瞬间崩塌。她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抬手抚上自己的眉眼,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镜中的女子依旧年轻,眉眼间却已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风霜与疲惫。

她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只要春珂一日怀着这所谓的“男胎”,梁晗的偏爱就一日不会转移,她和她的女儿们在这侯府的处境,就一日不得安稳。春珂的挑衅只会越来越过分,梁晗的偏袒也可能越来越明显,被动接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想办法破局。

不能再这样被春珂牵着鼻子走了。

墨兰缓缓直起身,目光越过窗外的花木,投向女儿们所在的内室。那里,传来曦曦和姐姐们嬉笑的声音,清脆而纯粹。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长公主下嫁沈国舅府的喜讯,如春风般席卷了整个京城。红绸缀满街巷,贺帖纷飞如蝶,连空气里都飘着蜜甜的喜庆。永昌侯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梁夫人作为侯府主母,需亲赴长公主府道贺筹备,苏氏作为侧室也需襄助左右,府中上下的目光,尽数被这场顶级权贵的联姻吸引。

墨兰站在自己院落的回廊下,望着天边流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连日来,她跟着苏氏清点贺礼、拟定赴宴名单,脸上挂着得体的温婉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旁人难察的锐利。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自春珂怀上身孕,梁晗的心思便时常往那院里偏。虽面上依旧敬她这个正室,但眉宇间对“子嗣”的期盼,梁夫人看向春珂时难掩的温和,都像细密的针,扎得墨兰坐立难安。她的两个女儿尚幼,在这侯府之中,若无儿子傍身,正室的位置终究如履薄冰。春珂腹中的孩子,是她最大的威胁,是横在她和女儿们安稳前程之间的巨石。

起初,墨兰也曾想过隐忍。她劝自己,同为女子,怀胎不易,何必赶尽杀绝。可每当看到梁晗深夜从春珂院里出来,或是听到下人窃窃私语“若是姨娘生了世子,往后地位便不同了”,那些仅存的恻隐之心,便被恐惧和嫉妒啃噬得一干二净。母亲林噙霜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我的儿,这世上唯有自己和儿女的前程最可靠,心慈手软,只会任人宰割。”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近日多雨,后园那几株百年桃树长得枝繁叶茂。因前几日园丁浇灌过于殷勤,再加上地气回暖,桃树根部低洼处积了一片淤泥,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和杂草掩盖,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底下的湿滑。更妙的是,府中为了长公主大婚,调走了大半洒扫的婆子,余下的也多集中在前院忙活,后园的看守,比平日松懈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淤泥,这僻静的后园,这府中上下的忙碌,在墨兰眼中,渐渐拼凑成了一个完美的“局”。一个高到极致,一旦失手便万劫不复的局。

她没有贸然行动。周妈妈和采荷是她最心腹的人,可正因为太过亲近,一旦事发,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她。她要做的,是借刀杀人,让一切看起来都像一场无懈可击的意外。

那日午后,墨兰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府中闲逛,恰巧遇上几个洒扫的下人,其中便有春珂院里安插的眼线——一个名叫小桃的丫鬟。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后园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的嫌弃,像是随口抱怨府中庶务:“你们瞧,后园那几株桃花开得倒是热闹,可惜树根底下积了片泥泞,踩上去黏腻腻的,着实碍眼。等忙完长公主大婚这阵子,可得叫人好生填平了才是,免得污了鞋袜。”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单纯看不惯那片淤泥。可话里的“桃花”“泥泞”,却精准地戳中了春珂的心思。墨兰深知,春珂自怀孕后,便总爱扮作弱不禁风的模样,四处寻些由头吸引梁晗的关注。桃花美景,配上“需要怜惜”的处境,正是春珂最擅长的戏码。

果然,不出两日,便有下人悄悄禀报墨兰,说春姨娘近日总念叨着后园的桃花开得好,想趁着天气暖和去赏赏。墨兰闻言,只是淡淡吩咐了句“姨娘怀着身孕,仔细些好,叫她身边的人多伺候着”,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

变故来的突然,长公主大婚的喜庆氛围,像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整个京城。高门贵女们的宴会骤然密集起来,名义上是赏花品茶、共商贺礼,实则是信息互通的名利场——谁也不愿在这份关乎体面的贺礼上出纰漏,更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牵动家族利害的风声。墨兰精心挑选了一匹上好的云锦,搭配着江南新贡的香露,带着端庄气度,赴了张家的邀约。

宴客厅内,夫人们鬓影衣香,言笑晏晏。看似温和的闲谈里,藏着对贺礼规格的试探,对各家近况的打探,字里行间皆是机锋。孩子们则按惯例男女分席,在园子里自由玩耍,清脆的嬉笑声与厅内的笑语交织,倒也添了几分生机。墨兰端着茶盏,偶尔插一两句话,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不远处的梁玉汐身上。

那是长房的女儿,年方十一岁了,眉眼间带着几分庶出子女特有的怯懦,却又忍不住凑在同龄姑娘堆里。墨兰对长房向来没什么好感,平日里也鲜少照拂。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一阵尖锐的惊呼声突然从池塘方向传来,瞬间刺破了园中的宁静。“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墨兰猛地站起身,茶盏在手中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快步朝着声音来源跑去。只见池塘边围满了惊慌失措的丫鬟婆子,水面上,一艘小小的游船已经侧翻,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姑娘在水中挣扎,哭喊着扑腾,其中一个,正是梁玉汐!

“玉汐!”墨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混乱中,几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也冲了过来。他们大多是各家的嫡长子,虽只有十岁未到,却也懂些水性。顾侯府的长子顾昀舟首当其冲,他比其他孩子高出大半个头,眉眼间依稀有明兰的沉静,又带着顾廷烨的果敢。只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朝着离他最近的梁玉汐游去。

池水不算太深,却足以让年幼的孩子惊慌失措。顾昀舟一把抓住梁玉汐的胳膊,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奋力朝着岸边游来。其他男孩也纷纷出手,或是拉人,或是推船,场面混乱又惊心。

终于,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落水的女孩们都被救上了岸。梁玉汐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小脸冻得惨白,嘴唇发紫,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眼神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而抱着她上岸的顾昀舟,同样衣衫尽湿,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却依旧稳稳地扶着梁玉汐,直到丫鬟们上前接手。

一场虚惊过后,园子里渐渐恢复了秩序。可墨兰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了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

“啧啧,顾小侯爷真是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英勇,不愧是顾侯爷教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瞧方才那模样——两人衣衫尽湿,搂搂抱抱的,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是……”说话的夫人故意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暧昧的探究,“男女大防,可不是儿戏啊。”

“是啊,永昌侯府这姑娘,虽说是庶出,可也是梁家的姑娘。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往后可怎么好?”

“顾小侯爷是救命之恩,按说该感念。可这恩情……会不会太‘贴身’了些?将来两家见面,可怎么算?”

这些话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墨兰的耳朵里。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太清楚这些流言的杀伤力了——对男人而言,救人是侠义之举,只会添美名;可对女孩家来说,哪怕只是孩童间的无心之举,一旦沾上“男女授受不亲”的边,便可能被钉在“失贞”的耻辱柱上。

梁玉汐虽是长房的女儿,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她的名声,连着的是整个永昌侯府所有姑娘的清誉!她的宁姐儿、婉儿、闹闹,还有襁褓中的曦曦,将来都要议亲嫁人。若是梁家姑娘被贴上“不顾名节”的标签,她们的前程,岂不是要被这无端的流言毁了?

更让墨兰心头五味杂陈的是,救人的偏偏是明兰的儿子。

当年在盛家,她与明兰斗了那么多年,从闺阁到出嫁,明兰永远是那个看似不争不抢,却总能占得先机的人。如今,她成了顾侯夫人,儿女双全,风光无限,而自己却还要为庶房的孩子收拾烂摊子,还要承她儿子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夹杂着旧日的怨怼与如今的无奈,像一根刺,扎在墨兰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回到侯府,墨兰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给了梁夫人。梁夫人听完,脸色铁青得能滴出水来。她向来护短,更看重家族声誉,内宅争斗再凶,也是关起门来的事,可如今,庶长房的女儿在外头闹出这种可能有损家族名声的事,简直是打她的脸!

“一群不成器的东西!”梁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怒火中烧,“长房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出门在外不知分寸,给家族惹祸!”

“母亲息怒。”墨兰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却沉稳,“眼下发怒无用,当务之急是遏制流言,不能让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发展。此事关乎我梁家所有姑娘的声誉,绝不能任由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四处扩散。”

梁夫人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几分审视:“哦?你有什么主意?”

“定基调。”墨兰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将此事定性为‘佳话’,而非‘丑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顾小侯爷英勇救人,不顾自身安危,这是侠义之举,是品行高洁的证明,不应被那些污言秽语玷污。我永昌侯府上下,理当感念顾侯府的救命之恩,大肆宣扬这份恩情,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见义勇为的美谈,而非什么‘有碍观瞻’的闹剧。”

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许,示意她继续说。

“儿媳愿亲自备上厚礼,前往顾府致谢。”墨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一来,是彰显我梁家知恩图报的家风,堵住那些说三道四的嘴;二来,也可借此机会,与顾侯夫人当面一叙,将此事说开。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难免有小人从中作梗,挑拨两家关系。我们主动上门,既显诚意,也能让顾府看到我们的态度,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这番话,既顾全了家族大局,又巧妙地将主动权抓回了手中。既维护了梁家的声誉,又给了顾府足够的体面,更重要的是,墨兰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去见明兰的理由。她想看看,如今的明兰,面对这桩牵扯着两家声誉的事,会是怎样的态度。

梁夫人深深看了墨兰一眼。这个儿媳,平日里总觉得她过于柔婉,带着几分盛家女儿的娇气,可在这种关乎家族根本的大事上,却总能展现出超乎意料的沉稳和担当。她的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庶长房那不成器的主母靠谱多了。

“就按你说的办。”梁夫人最终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带上苏氏,礼要厚,要体面,不能失了我永昌侯府的身份。话要说到位,既要表达清楚感激之情,也要把立场表明——我梁家姑娘,行得端,坐得正,顾小侯爷的侠义之举,也容不得旁人玷污!”

墨兰恭敬地应下:“儿媳明白。”

退出梁夫人的院落,墨兰怀里的曦曦不知何时醒了,小手轻轻抓着她的衣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正好奇地看着她。墨兰低头,看着女儿懵懂的脸庞,心中那份因流言而起的焦躁,渐渐平复了些许。

她原本计划着,等长公主大婚过后,便再寻机会彻底解决春珂的问题。可如今,池畔风波骤起,家族声誉岌岌可危,春珂的事,只能暂且搁置。眼下,她有了一个更重要的战场——舆论场。她要与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斗,更要与那个她既忌惮又不得不面对的六妹妹明兰,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墨兰回到自己的院落,甫一进门便请来了苏氏。厚重的朱漆木门缓缓合上,将府外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在外,也让她方才在梁夫人面前强撑的沉稳从容,瞬间土崩瓦解。她卸下头上沉重的珠钗,随手掷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眼底翻涌着深切的忧虑,更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愤怒。

她并非心疼梁玉汐那个侄女——自小在盛家见惯了庶出子女的生存之道,墨兰对梁玉汐只有淡淡的疏离,可她无法容忍,一个女儿的意外,竟可能牵连到自己膝下四个女儿的前程。流言如刀,最是不分尊卑,一旦“永昌侯府姑娘不顾男女大防”的话传开,将来宁姐儿、婉儿她们议亲时,难免会被人拿出来嚼舌根。

“灵儿!”苏氏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库房,把前儿官人刚得的那对羊脂玉如意取出来,再将那套十二件的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找出来,用最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装好,衬上明黄色的锦缎。另外,开我的私库,取两匹内造的霞影纱,要那最鲜亮的石榴红,再配上一盒江南新制的珍珠粉。”

墨兰听得心头一震。这礼单比最初计划的厚重了何止三分——那对羊脂玉如意质地温润,雕工精湛,是难得的珍品;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价值不菲;而内造的霞影纱更是稀罕物,轻薄如雾,色泽明艳,寻常侯府都难得一见,娘子竟肯如此大手笔。

待灵儿将收拾好的礼盒捧来,苏氏亲自检查了一遍,指尖抚过冰凉的玉如意,眼神锐利如锋:“既要谢恩,便要谢得掷地有声,谢得让那些说闲话的人无懈可击!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我永昌侯府对顾侯府的感激,重若千钧!看谁还敢把这‘恩’往龌龊处想,看谁还敢借此事玷污梁家姑娘的清誉!”

苏氏要的不只是堵住悠悠众口,更是要借着这份厚礼,向明兰,向整个京城的高门贵女们,展示她永昌侯府嫡的魄力与决断。

同一时刻,顾侯府的花厅里,明兰正陪着儿子顾昀舟说话。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色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发髻轻绾,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没有过多的珠翠点缀,却更显从容恬淡。

“圆哥儿,”明兰轻轻摸着儿子湿漉漉的头发,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那日你救人,做得很好。只是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既要见义勇为,也要顾着自己的安危,知道吗?”

顾昀舟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道:“母亲放心,儿子晓得。当时情况紧急,梁玉汐姐姐吓得直哭,儿子不能不管。”

明兰微微一笑,心中甚是欣慰。她刚叮嘱完丫鬟好好照看顾昀舟,便有下人来报:“夫人,永昌侯府的二娘子和大娘子来了,说是特意来谢恩的,还带了厚礼。”

明兰并不意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淡淡吩咐道:“请她们到花厅来,我亲自去二门迎迎。”

墨兰一身盛装,身着石榴红的织金襦裙,头戴点翠嵌珠的头面,步态端庄地走进顾府。远远便看到明兰站在二门处等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既不失侯夫人的体面,也没有过分的热络。

“四姐姐和梁家嫂嫂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明兰走上前,自然地挽住墨兰的手,语气亲昵,“快请里面坐,外头风大。”

那触感温热柔软,却让墨兰心中微微一凛。她知道,明兰看似温和,实则心思缜密,早已洞悉了她的来意。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气氤氲的雨前龙井,袅袅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眼底的神色。

寒暄了几句家常,诸如“长公主大婚的贺礼可曾备好”“孩子们近日身子可好”之类的闲话,苏氏便示意采荷将那份沉甸甸的礼单奉上。紫檀木匣子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映得整个花厅都亮了几分。

“六妹妹,”墨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挚感激,语气却不卑不亢,既没有刻意放低姿态,也没有过分张扬,“前日在张府,多亏了府上小侯爷英勇果决,及时出手,才救了我家那不成器的侄女玉汐一命。此等大恩,我永昌侯府上下感激不尽。区区薄礼,聊表谢意,万望妹妹不要推辞。”

明兰的目光淡淡扫过礼盒,羊脂玉如意的温润,赤金宝石的璀璨,霞影纱的明艳,她心中已然明了梁府的心思——这份厚礼,既是谢恩,也是表态,更是一种无声的“封口费”,要让顾府承下这份情,共同维护两家的声誉。

她微微一笑,亲手将礼盒合上,并不细看,只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语气依旧温和:“四姐姐太客气了。圆哥儿那孩子,不过是碰巧在场,做了该做之事罢了。任谁家孩子落水,他若会水,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姐姐如此厚礼,倒叫妹妹心中不安了——不过是孩童间的侠义之举,这般郑重,反倒显得生分了。”

一番话,轻轻巧巧地将墨兰试图加诸其上的“厚重恩情”卸去,既肯定了儿子的行为,又不卑不亢地表明了态度,滴水不漏,让墨兰无从反驳。

苏氏心中暗赞明兰的聪慧与沉稳,面上却不露分毫,顺着她的话锋继续说道:“顾夫人此言差矣。圆哥儿年纪虽小,却已有乃父顾侯爷的风范,侠义心肠,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这般品性,岂是寻常孩童能及?这不仅是救了我家玉汐一条性命,更是保全了我永昌侯府一众女孩们的声誉。这恩情,我们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分轻慢。”

她刻意加重了“声誉”二字,目光坦然地迎上明兰的视线,将自己最核心的担忧摆到了台面上。

明兰端起茶盏,轻轻拂了拂浮在水面的茶沫,眼波流转间,已将墨兰的焦虑看得通透。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春日里的细雨,能抚平所有躁动:“你们大可放心。那日之事,在场的夫人公子们都看得分明,不过是孩子们遇险,圆哥儿仗义相助,纯粹干净,没有半分龌龊。我已严令府中上下,不得妄加议论此事,更不许在外头说半句闲话。若有人敢在外头胡言乱语,污了梁家姑娘的清誉,我顾府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既是承诺,也是表态。她明确告诉墨兰,顾府与永昌侯府在这件事上利益一致,绝不会让这件事演变成攻击梁家女孩的武器。

“有妹妹这句话,我便彻底放心了。”墨兰脸上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来,“只是如今京中人多口杂,三教九流都有,难免有那起子小人,惯会捕风捉影,搬弄是非。我们两家,唯有口径一致,才能让那些闲话不攻自破。”

“这是自然。”明兰颔首,语气笃定,“我已吩咐下去,府中上下都要称圆哥儿救人乃是义举,日后还要当着亲友的面好好褒奖他,让所有人都知道,见义勇为是何等光彩之事。至于梁家姑娘,”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墨兰,“年纪还小,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回去后好生将养便是。孩子们心思单纯,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清者自清,无需过分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清者自清”,这四个字从明兰口中说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与底气,仿佛根本不将那些流言放在眼里。

又坐了片刻,三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无非是长公主大婚的筹备细节,京中近日的新鲜事,气氛平和,却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墨兰知道,她们之间,终究不可能真正亲近,过往的恩怨,身份的隔阂,都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彼此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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