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奔逃的风波过后,赵破奴暂时放弃了在衣着上改变阿月的想法。
他知道,欲速则不达,强行推进只会适得其反。
但基本的清洁和仪容,仍是需要慢慢引导的,这关系到她的健康,也关系到她在营中的观感。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更温和、更迂回的方式。
他没有再让陌生人靠近,而是每日亲自或指派固定的、阿月已经稍微熟悉的士兵(比如那名机灵的斥候队率)送去食物和清水。
同时,他会刻意在送去的水盆旁,放上一把崭新的、木质纹理清晰的梳子。
起初,阿月对那把梳子完全无视,只对水和食物感兴趣。
她依旧用最原始的方式打理自己纠结的长发——用手胡乱抓挠,或者靠在雪魄身上蹭一蹭。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
阿月吃饱后,坐在空地上,靠着雪魄晒太阳。
温暖的光线让她有些慵懒,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梳理着垂到胸前的、打结的长发,似乎也感到了些许不便。
一直暗中观察的赵破奴觉得时机或许到了。
他没有靠近,而是对跟在身边的那名斥候队率使了个眼色。
队率会意,他拿着另一把同样的梳子,走到距离阿月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阿月,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专注,仿佛这是一件极其自然而又舒适的事情。
阿月的目光被吸引了。
她看着队率用那把小小的、带着齿的木器,在他头上一下下地划过,原本凌乱的头发渐渐变得顺滑整齐。
她歪着头,眼中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这似乎……和用手抓挠不太一样?队率梳好自己的头发,将梳子放在身边,然后便起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看阿月一眼,也没有试图和她交流。
这种“无目的”的演示,反而降低了阿月的戒心。
第二天,当队率再次送来清水,并将梳子放在老地方时,阿月犹豫了一下,伸出乌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把梳子。
木质光滑微凉的触感,让她感到新奇。
她学着昨天队率的样子,拿起梳子,笨拙地、试探性地往自己头上梳去。
“嘶——”梳齿立刻卡在了她厚重打结的发丝里,扯痛了她的头皮。
她吃痛地缩回手,有些恼怒地看着手里的梳子,似乎觉得这玩意儿并不好用。
就在这时,赵破奴示意老张氏再次出场。
这一次,老张氏没有带任何衣物,只端着一盆清水,脸上挂着最慈和的笑容,缓缓走到阿月附近。
她先是指了指阿月手里的梳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然后指了指水盆,做了一个蘸水梳头的动作,意思是湿发更好梳理。
阿月看着老张氏花白的、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看看自己手里卡着头发的梳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老张氏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阿月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向着老张氏和水盆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然后,她停了下来,看了看老张氏,又看了看手里的梳子,最后,她极其轻微地,将拿着梳子的手,向着老张氏的方向,迟疑地伸出了一点点。
这是一个微小却意义重大的信号!
她允许了接触,或者说,她主动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老张氏心中激动,但面上不敢表露,生怕吓退了她。
她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梳子,而是轻轻握住了阿月那布满细碎伤痕和厚茧的手腕,引导着她,将梳子浸入清水中蘸湿。
阿月的身体在老张氏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僵硬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但她竟然……没有挣脱!没有攻击!
老张氏心中大定,她松开手,然后用自己的手,极其轻柔地、象征性地帮阿月理了理耳边最不容易打结的一缕头发,示意她可以再试试。
阿月看了看被老张氏碰过的手腕,又看了看手里湿漉漉的梳子,再次尝试着梳向自己的头发。
蘸水之后,阻力果然小了很多。
虽然依旧笨拙,依旧会扯痛,但她开始一下、一下,认真地梳理起来。
老张氏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破奴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发髻之束,其意不在美观,而在乎接纳与触碰的开始。
这第一次容忍受触,如同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预示着融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