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军的声名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八方，而山寨内部，尤其是后山的匠作营区域，则沉浸在一片与名声截然不同的、更加坚实且火热的忙碌之中。获得秦王李世民资助的首批精铁，对于冯默和他的工匠们而言，其意义远胜于金银珠宝。这些上好的材料，是梦想照进现实的基石。
匠作营的核心区域，炉火日夜不息，巨大的风箱在壮汉们一推一拉下呼啦作响，鼓动着炉火熊熊燃烧。数十名赤膊的工匠抡动铁锤，发出密集而富有韵律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奏响着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打铁交响。热浪裹挟着煤炭、铁锈和汗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却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感到无比的充实与振奋。
冯默几乎住在了工棚里，花白的头发被火星燎得焦黄，脸上满是烟灰和汗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正站在一座最大的炼铁炉旁，亲自监督着“铁浮屠”重甲关键部件的锻打。几名膀大腰圆、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正喊着号子，轮流挥动巨大的铁锤，对一块烧得通红、初具胸甲形状的铁坯进行反复的锻打、淬火、回火。每一次锤击，都迸溅出耀眼的火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停！”冯默突然举手叫停。他凑近那块已基本成型的胸甲胚件，用长柄铁钳仔细敲击了几下，侧耳倾听回音，又用手指感受着甲片的厚度和弧度，眉头紧紧锁起。
“不行！还是太重了！”冯默抹了把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寨主再三强调，‘铁浮屠’要的是‘重而不滞’！这块胸甲防御是够了，但重量超出了寨主给出的上限！穿在身上，别说冲锋，走几步都能累垮好汉！必须减重！”
一个老师傅为难道：“冯头儿，这……精铁是好，可要挡强弓硬弩，厚度不能减啊！再薄就怕……”
“不能减厚度，就想办法变结构！”冯默斩钉截铁，“寨主画的那张‘百锻冷轧复合’的草图还记得吗？外层用硬钢抗冲击，内层用韧铁吸能，中间夹层想办法镂空或者用皮革、厚布缓冲！还有，甲片的形状和叠压方式再优化！肩膀、肘部、膝盖这些活动关节，必须保证灵活！”
他拿起一根炭笔，在一块石板上飞快地画着：“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弧度可以再大一点，分散力道！边缘要打磨圆滑，防止钩挂！我们不是在打铁疙瘩，是在打造一件能让勇士穿着它冲锋陷阵、如履平地的神兵利器！”
工匠们围拢过来，看着冯默的草图，低声讨论着，眼中闪烁着挑战与兴奋的光芒。技术的难题，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的斗志。
就在这时，李晏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悄然来到了匠作营。他没有惊动忙碌的工匠，而是静静地站在工棚入口的阴影里，观察着眼前的景象。看着冯默与工匠们为了减重几两、增加一些灵活性而争得面红耳赤，他眼中露出了欣慰之色。这正是他想要的专业和专注。
过了一会儿，冯默才注意到李晏的到来，连忙用汗巾擦了把脸，快步迎了上来：“寨主！您怎么来了？这里烟熏火燎的……”
“无妨。”李晏摆摆手，目光落在那些半成型的甲片上，“进展如何？遇到难题了？”
“正要向寨主禀报！”冯默引着李晏走到那块胸甲前，将刚才讨论的减重难题和初步思路详细说了一遍。
李晏仔细听着，不时拿起甲片掂量，用手指丈量厚度和弧度。他虽然不是锻造专家，但来自现代的知识和超前的理念，往往能提供关键的方向性指导。
“冯先生，你们的思路很对。”李晏肯定道，“结构优化是关键。除了复合甲片，还可以考虑在非关键区域，比如胸甲两侧、背甲中心，尝试做一些菱形的凸起加强筋，既能在不显着增加重量前提下提升结构强度，又能一定程度上偏转箭矢。另外，关于关节……”
他拿起炭笔，在冯默草图的基础上，简单勾勒了几笔：“可以借鉴鱼鳞甲的思路，但鳞片更大、更厚，叠压方式要保证向前活动顺畅，向后有一定限制，防止关节反折受伤。连接用的皮绳，一定要用油浸过的熟牛皮，韧性和耐久度要最好。”
冯默看着李晏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构想，眼睛越来越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寨主！这加强筋和关节鳞甲的想法，真是画龙点睛！老夫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一来，重量和灵活性的问题，至少能解决七成！”
“我只是提供想法，具体实现，还要靠先生和诸位大匠的手艺。”李晏笑道，“不要怕失败，大胆尝试！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向周铁柱要。第一批样品，不求完美，但求验证思路，积累经验。”
“寨主放心！老夫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铁浮屠’给您早日打造出来！”冯默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离开重甲工区，李晏又来到了制作“内甲”的区域。这里相对安静许多，更像一个大型的裁缝铺。工匠们正在将新到的精铁，用特制的小型锻锤，反复锻打成薄而均匀的钢片。这些钢片只有巴掌大小，却异常坚韧，被仔细地打磨光滑边缘。另一批工匠则用多层压实的厚布和鞣制过的软皮，缝制着带有特制插袋的内衬背心。
李晏拿起一块打造好的钢片，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又试着弯曲了一下，韧性十足。“冯先生，这内甲插片，厚度和韧性平衡得如何？”
“回寨主，”负责此处的老工匠恭敬答道，“按您的吩咐，厚度控制在三分，韧性经过反复锻打和淬火，足以抵御寻常刀剑劈砍和流矢。关键是重量，单片控制在两斤左右，一件内甲前后关键部位插满六到八片，总重不过十余斤，寻常士卒完全能够承受，且行动几乎无碍。战后若有变形，更换也便捷。”
李晏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是保命的东西，质量是第一位的。先打造一批，配发给哨探营和前锋营的精锐试用，收集他们的反馈，再行改进。”
“是！”
十余日后，冯默派人来报，经过工匠们日夜不休的赶工和反复调试，第一套按照新思路打造的“铁浮屠”重甲样品，终于组装完成！
消息传来，李晏立刻带着墨尘、石勇、黑熊、雷豹等核心将领，齐聚校场。校场中央，立着一个结实的十字木桩，木桩上，赫然套着一副通体黝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全身板甲！甲胄造型狰狞，棱角分明，将木桩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仅留出眼部一道细缝，充满了力量感和压迫感。旁边还放着一副同样厚重的马甲雏形。
“好家伙！这身行头，够威风！”黑熊一看就瞪大了牛眼，啧啧称奇，围着木桩转了好几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甲叶，“这分量，怕不得有七八十斤？”
冯默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光，介绍道：“回黑熊统领，整套步人甲，连盔带靴，净重六十八斤！马甲雏形另重四十余斤。甲叶采用复合锻打，关键部位加厚，非关键区域镂空减重，关节处采用寨主提议的改良鳞甲叠压，保证活动……”
他话未说完，黑熊已经迫不及待地搓着手，看向李晏：“寨主！让俺老黑先试试这铁疙瘩结不结实！”
李晏微微一笑，点头应允：“好！雷豹，你来试试手。记住，循序渐进。”
“得令！”雷豹抱拳，眼中也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黑熊在几名工匠的帮助下，费力地将沉重的步人甲从木桩上卸下，然后嘿咻一声，自己钻了进去，合上面甲。整个人顿时如同一个钢铁堡垒，连移动都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来！老雷！朝俺这儿招呼！”黑熊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面甲后传出，他拍了拍自己的胸甲，站定不动。
雷豹先是取来一柄军中常用的制式腰刀，运足力气，大喝一声，一刀劈在黑熊胸甲上！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腰刀被猛地弹开，刀口崩缺。雷豹感觉手臂发麻，定睛看去，黝黑的胸甲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哈哈！挠痒痒似的！没吃饭啊老雷！”黑熊在里面得意地大笑。
雷豹不答话，换上一杆长矛，后退十步，助跑发力，一矛狠狠刺向甲胄的腹部位置！
“哐！”又是一声大响！矛尖在甲叶上滑开，只留下一个更深的凹点，却未能破甲。巨大的冲击力让黑熊微微晃了晃，但他下盘极稳，立刻扎住马步，嘿然道：“有点意思！再来！”
雷豹眼神一凝，挥手让人取来军中最强的神臂弩！他亲自上弦，搭上一支破甲锥箭，在五十步外，瞄准了黑熊的肩甲部位！
“寨主？”雷豹看向李晏，等待最终指令。用神臂弩测试，风险已然不小。
李晏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冯默和周围工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嗡——嗖！”弩弦震响，箭如流星！
“铛——噗！”一声截然不同的闷响！破甲锥箭竟然钉入了肩甲近半寸深，箭尾剧烈颤抖！但，也仅此而已，并未穿透！
黑熊被这股巨力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盔甲内传来他倒吸冷气的声音：“嘶……他娘的！这箭够劲！”但他随即活动了一下肩膀，声音又兴奋起来，“哈哈！没事！骨头没断！这甲真他娘的扛造！”
全场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连石勇都动容道：“好甲！竟能硬抗神臂弩一击！”
李晏上前，仔细查看了箭簇嵌入的情况，又让黑熊脱下甲胄，检查内部。发现虽有凹陷，但内层的缓冲设计有效分散了冲击力，黑熊只是肩膀有些淤青，并无大碍。
“冯先生，诸位工匠，辛苦了！”李晏由衷赞道，“此甲防御力，远超预期！尤其是对强弩的防御，堪称惊喜！”
冯默激动得老脸通红：“全赖寨主指点迷津！这复合甲片和结构加强的法子，真是神了！”
李晏又转向喘着粗气、却一脸兴奋的黑熊：“黑熊，感觉如何？穿着它，可能行动？可能久战？”
黑熊抹了把汗，大声道：“寨主！重是重了点，走路冲锋没问题，但要想蹦跳翻腾是别想了！穿着这身打阵地战，当个铁坨子往前推，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器！就是……就是太他娘的热了！打一仗下来，非得脱层皮不可！”
众人闻言大笑。李晏点头：“散热和透气，确是下一步需要改进的要处。但今日试甲，成功远超预期！”
他神色一肃，转向冯默，下达了清晰的命令：“冯先生，此甲防御力已得验证，甚好！即日起，匠作营集中所有精铁与能手，暂停其他次要军械打造，全力优先赶制‘铁浮屠’重甲！ 首批目标，步战甲五十套，马甲五十套！ 务求精益求精，并着力解决黑熊所言的散热与关节灵活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勇，继续说道：“石勇，你亲自督办。这批甲胄一成，即刻秘密配备给正在后山峡谷中加紧操练的‘铁浮屠’预备队！ 我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熟悉甲胄性能，人马合一，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得令！”石勇与冯默齐声应诺，眼中都燃烧着昂扬的战意。他们知道，这支王牌一旦成军，必将成为玄虎军最锋利的矛尖！
试甲的兴奋过后，一名亲卫上前低声禀报：“寨主，墨先生请您去议事堂，说是有关于郡城方面的最新消息，需要您定夺。”
李晏目光一凝，点了点头。内部的夯实与外部局势的变化，总是如影随形。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议事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