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带着点软,吹得黑风口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黄的草芽。徐凤年在营盘后辟了块空地,支起个简易的铁匠炉,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风里打了个旋,慢悠悠地往天上飘。南宫仆射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块玄铁,用砂纸细细打磨,指尖的薄茧蹭过铁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寒心铁果然不一样。”徐凤年往炉里添了块焦炭,火苗“腾”地窜高,映得他脸颊发红,“寻常铁器烧到这般温度早软了,这铁还带着劲。”
南宫仆射把磨亮的玄铁凑到阳光下看,铁面泛着暗哑的光,像藏着层霜。“北莽的铁匠说,这铁是埋在冰川下三百年的,吸足了寒气,铸出来的剑能断水不凝。”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得掺点北凉的熟铁,不然太脆,经不住硬拼。”
赵武抱着个陶罐蹲在炉边,里面是唐婉熬的麦芽糖,黏糊糊的能拉出丝。“徐哥哥,铸剑是不是要淬火?我听温叔叔说,得用冰水淬才够硬!”他用根小木棍搅着糖稀,眼睛亮晶晶的,“我能试试吗?”
“等火候到了让你试试。”徐凤年笑着点头,转头对南宫仆射道,“温华那套‘快剑’最近练得有点意思,昨天跟齐当比试过,竟能拆到三十招外了。”
南宫仆射磨铁的手没停:“他的剑太急,少了点收势。不过比以前稳了,上次见他时,剑招里还带着晃悠。”她想起什么,嘴角微扬,“他在北莽时托商队带信,说要跟我比剑,赢了就把‘碎雪’换我的锈剑。”
“他也就嘴上厉害。”徐凤年往炉里鼓了鼓风,“昨天还跟我说,要把剑招改得‘柔中带刚’,结果对着树桩练了半天,把剑劈得卷了刃。”
两人正说着,唐婉挎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糯米团子,裹着黄豆粉,白胖得像个小月亮。“歇会儿吃点东西,别累着。”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瞥见南宫仆射指尖的划痕,赶紧从篮底翻出个小瓷瓶,“这是草木灰调的药膏,治烫伤最好,快涂上。”
南宫仆射接过药膏,指尖沾了点,往虎口的小伤口上抹,动作有些笨拙。徐凤年看着她发红的指尖,忽然想起在剑庐时,她练剑练到指尖出血,也只是往伤口上抹点雪,眉头都不皱一下。
“唐姐姐,麦芽糖熬好了吗?”赵武举着陶罐凑过来,糖稀在木棍上绕成圈,像串透明的珠子,“我想给南宫姐姐做个剑穗,用糖稀粘核桃!”
唐婉笑着拍掉他手上的糖渣:“等铸完剑再做,别沾了铁屑进去。”她转向徐凤年,“李大爷家的桃树开花了,粉嘟嘟的一片,说让咱们去摘些桃花,他要酿桃花酒,给你们当喜酒。”
徐凤年的耳尖热了热,看向南宫仆射,她正低头看着炉里的火苗,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耳后泛着点浅红。“好啊,”他清了清嗓子,“等铸完剑,下午就去摘。”
南宫仆射没说话,只是把打磨好的玄铁放进炉里,火苗舔着铁面,发出“滋滋”的响。玄铁渐渐变红,像块烧透的玛瑙,映得她眼底也染上点暖光。
午后的阳光正好,把空地晒得暖洋洋的。徐凤年用铁钳夹出烧红的玄铁,放在铁砧上,抡起锤子砸下去,“铛”的一声,震得地上的草芽都晃了晃。南宫仆射站在对面,手里拿着小锤,在他砸过的地方细细敲打,调整着剑身的弧度,两人配合得默契,像演练过千百遍。
温华扛着他的“碎雪”过来,见他们铸剑,凑过来啧啧称奇:“这铁真硬!换了我的剑,早砸成废铁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对徐凤年道,“我看南宫姑娘今天心情不错,你趁机把那事定了啊,别磨磨蹭蹭的。”
徐凤年没理他,抡着锤子又砸了一下,火星溅在地上,像撒了把金粉。南宫仆射却像是听见了,敲打剑身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速度慢了些。
淬火的时候,赵武自告奋勇地端来冰水,屏住呼吸看着徐凤年把烧红的剑身放进水里。“滋啦”一声,白汽冲天而起,带着股铁腥味,等水汽散了,剑身已经变得乌黑发亮,在阳光下泛着层冷光,果然像藏着层霜。
“成了!”赵武欢呼着跳起来,手里的麦芽糖罐子都差点摔了,“比温叔叔的‘碎雪’好看!”
温华不服气地哼了声:“好看有什么用?得快!”他拔出自己的剑,耍了个剑花,“你看我这剑,快得能削掉苍蝇的翅膀!”
南宫仆射拿起新铸的剑,手腕轻抖,剑身在空里划过道弧线,带起的风把地上的草屑都卷了起来,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你的剑太吵。”她说着,剑尖往旁边的桃树一指,枝头的桃花“簌簌”落下,刚好落在剑脊上,花瓣竟没被剑气震碎。
温华看得目瞪口呆,挠挠头:“还是你厉害……”
徐凤年把剑鞘递过去,是他用老槐木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冰纹,和剑身上的寒光正好相配。“就叫‘归鞘’。”他看着她,“以后,它就陪着你。”
南宫仆射接过剑鞘,将剑轻轻推入,“咔”的一声轻响,像心落了地。她抬头看向徐凤年,眼里的光比剑光还亮:“好。”
傍晚收工时,唐婉熬的麦芽糖已经凉透了,硬得像块琥珀。赵武用小锤子敲下一块,裹上核桃碎,递到南宫仆射手里:“南宫姐姐你看!我做的剑穗!”
糖块晶莹剔透,裹着的核桃碎像星星,南宫仆射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混着核桃的脆,竟让人想起北莽雪夜里的烤羊腿。“很好吃。”她咬了一小口,糖丝粘在嘴角,像沾了点月光。
徐凤年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那点糖丝,指尖的温度让南宫仆射的脸颊更红了。风里飘来李大爷家的桃花香,混着铁匠炉的铁腥味,还有灶上飘来的饭香,成了种说不出的暖。
“明天去摘桃花吧。”徐凤年轻声说,“酿好了酒,等台城的姜泥来了,咱们一起喝。”
南宫仆射点头,把剩下的糖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像要把这开春的暖,都酿成蜜。铁匠炉的火渐渐熄了,只留余温烘着铁砧,晚霞把空地染成金红色,像谁铺了块喜庆的红布,温柔地裹着这新铸的剑,这檐下的人,和那句藏在风里的——
“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