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荞麦的镰刀刚磨亮,拓跋彦带来的骑士就被赶到了地里。这些北莽汉子穿着狼山的皮甲,握着王婶家借来的镰刀,笨手笨脚地割着荞麦,紫黑色的荞麦穗沾了他们一身,活像群掉进染缸的黑熊。
“动作快点!”徐龙象扛着裂甲刀站在地头,嗓门比割荞麦的“沙沙”声还响。他天生金刚境的目光扫过众人,哪个敢偷懒,他就捡起块土疙瘩扔过去,准准砸在那人脚边,惊得对方手忙脚乱。
虎子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根柳条,学着徐龙象的样子吆喝:“快点割!不然不给你们吃麦饼!”拓跋彦的亲卫瞪了他一眼,却被徐龙象一个眼刀吓得缩回了头——昨天见识过这憨子掷箭穿甲的力道,没人敢拿小命开玩笑。
徐凤年蹲在田埂上,和南宫仆射翻看那张铁矿图。张铁匠用炭笔在图上圈了又圈,嘴里念念有词:“这矿脉得用猛火炼,寻常风箱怕是不够……龙象兄弟那身力气,倒是能当个活风箱。”
“别打他主意。”徐凤年敲了敲图上的狼山主峰,“拓跋菩萨让孙子送这图来,没安好心。你看这矿脉的位置,离黑水河太近,一旦我们开挖,等于把后背亮给了北莽。”
南宫仆射指尖点在图上的一条细线:“这是暗河?”
“嗯,张铁匠说狼山底下多暗河,去年围剿拓跋斛律时,就有亲卫掉进过暗河支流。”徐凤年折了根荞麦杆,在图上划出条弧线,“他们怕是想引我们往暗河方向挖矿,到时候放水淹矿,或者从暗河摸过来偷袭。”
远处的荞麦地里传来争吵声。拓跋彦的骑士嫌镰刀太钝,和送水的王婶吵了起来,说北境的农具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徐龙象走过去,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镰刀,两指捏住刃口,“咔嚓”一声就掰成了两截,吓得那骑士脸都白了。
“我们的镰刀,只配给肯好好干活的人用。”徐龙象把断镰扔在地上,天生金刚境的力道震得泥土都跳了跳,“不想割,就滚回狼山啃冻肉去!”
拓跋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地头,银甲在荞麦地里格外扎眼。他看着自家骑士被吓得噤若寒蝉,非但不恼,反而笑了:“徐龙象倒是比你会立规矩。”他走到徐凤年身边,看着那张铁矿图,“我爷爷说,这矿脉你们挖不走,不如我们合作——狼山出人力,你们出技术,炼出的铁一人一半。”
“你们的人力,怕是藏着刀吧?”徐凤年收起图,荞麦杆在手里转了个圈,“去年你们偷袭菜窖时,也是这么说的?”
拓跋彦脸上的笑淡了些:“此一时彼一时。我爷爷说,北莽的冬天快熬不住了,再打下去,狼山的孩子就得真啃冻石头了。”他指向远处的黑水河,河面已经起了薄冰,“今年的冰比往年来得早,你们的粮仓,够撑过这个冬天吗?”
这话戳中了北境的软肋。去年的麦子收得多,可架不住人多,亲卫营的粮草、村里的储备,算下来刚好够到开春。徐凤年看向李老汉,老人正蹲在荞麦地另一头,数着割好的荞麦穗,眉头皱得像团乱麻。
“王婶的酸梅汤不错。”拓跋彦忽然换了话题,“比我们狼山的马奶酒解腻。你们的麦饼也实在,比太安城那些文官吃的糕点顶饿。”他像是在说家常,眼神却没离开徐凤年的脸,“我爷爷说,太安城派了使者去狼山,想让我们冬天南下,他们从南边夹击北凉。”
徐凤年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荞麦杆,杆芯的白浆渗了出来。“你们答应了?”
“我爷爷把使者的舌头割了,挂在狼山山口。”拓跋彦的语气轻得像风,“他说,北凉是北境的骨头,打断了,我们狼山的肉也得被风沙啃光。但他也说了,徐凤年,你得让北境的麦子长得再多点,不然明年春天,我们只能来抢了。”
徐龙象听到“抢”字,裂甲刀“噌”地出鞘,刀身映着荞麦地的紫黑,寒气逼人。“你再说一遍!”
拓跋彦没看他,只是望着徐凤年:“三天后我带他们走。这三天,让你的人盯着点,别让我的人乱跑——狼山的崽子野,别偷了你家孩子的麦糖。”
傍晚收工时,北莽骑士割的荞麦还没徐龙象一个人割得多,却个个累得像滩泥,瘫在麦场上直哼哼。王婶端来的麦粥,他们却抢得比谁都快,粗瓷碗碰撞的“叮当”声里,竟有了点烟火气。
徐凤年站在粮仓顶上,看着南宫仆射教念安和虎子数荞麦粒,小家伙们数得昏天黑地,时不时为“到底是三百粒还是三百零一粒”吵起来。徐龙象蹲在她们旁边,用裂甲刀给荞麦杆去皮,说是要做哨子给孩子们玩。
“他说的是实话吗?”南宫仆射仰头问,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发间,像落了层碎星。
“半真半假。”徐凤年望着狼山的方向,暮色已经把山尖染成了墨色,“拓跋菩萨怕太安城坐收渔利,又怕北境真的垮了,狼山独木难支。这铁矿图是试探,也是警告——我们得快点把麦子种得更多,把刀磨得更利。”
徐龙象吹了声刚做好的荞麦哨,声音尖锐得像箭。虎子和念安立刻抢着要,在麦场上追打起来,笑声惊飞了归巢的麻雀。拓跋彦的骑士们靠在麦秸垛上,看着这光景,有个年轻的骑士忽然哼起了狼山的歌谣,调子苍凉,却透着股对安稳的向往。
张铁匠扛着新打的锄头从铺子里出来,锄头上还冒着热气。“小将军,我想通了,那铁矿咱不挖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咱北境的铁,就用麦秸烧,用黑水河淬,照样能打穿狼山的甲!”
徐凤年笑了,从粮仓顶上跳下来,落在南宫仆射身边。“说得好。”他接过徐龙象递来的荞麦哨,吹了声长音,哨声在暮色里传得很远,像在给这片土地,定下最硬的调子。
荞麦地里的紫黑渐渐被夜色吞没,只有麦场的篝火越来越亮,映着北境的人和狼山的客,映着孩子们的笑脸和磨亮的刀。徐凤年知道,这个冬天不会轻松,春天的较量也早已埋下伏笔,但只要镰刀还在,粮仓还满,身边的人还笑,他就敢站在这里,等风来,等雪落,等明年的荞麦再结出饱满的穗。
因为这北境的土地,从来都只认汗水和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