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与夜同来,驱逐了白日的喧嚣,似乎所有生命都能迎来仅属于自己的时刻。
东方晴在黑暗中睁开眼。
头痛得像被谁用钝器敲过,喉咙干涩得发疼,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这就是醉酒的感觉?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指尖触到床头的瓷杯,水温刚好。一杯清水下肚,混沌的思绪才稍稍清明。
(……易风来过。)
只有他会记得在这种时候备一杯温水。
窗外月色清冷,她盯着那缕银辉,恍惚间又想起晨间与易风的对话——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只要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凤凰山’……我就会答应你。」
而他回答——
「……我后悔……和她发下誓言把你卷进来。」
(把我卷进来?)
(他透过我,在看谁?)
她想起了易风无数次的眼眸,在看向她时,眼里都有他人的影子。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像某个人吗?)
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下。
(不,不重要。)
(至少他确实……在意我。)
这一点,从无数细节里都能确认——他教她剑法时刻意放慢的招式,他总能在她采药归来时“恰好”煮好祛湿的茶,甚至今夜这杯温水……
(可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一缕金红色的火苗悄然跃动。
凤凰的愿望之力,就藏在这火焰之中。
(爱我,和想要我的愿望……并不冲突。)
(就像母亲爱着我,却也希望我能继承族长之位一样。)
夜风吹动窗纱,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曾有神族为求凤凰愿望,伪装深情,骗得凤凰心甘情愿献祭翎羽。
(易风会是那样的人吗?)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仍未散尽的酒意。
(……再观察看看吧。)
(敞开心扉……不代表要放下戒备。)
此时楼下易风已经把饭菜摆好在餐桌上,香味透过门传了进来,勾的晴肚子里的馋虫都疯狂了,毕竟,睡了将近半天,身体一直没得到补给。
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易风的视线就投了过来,说道:“好点了吗?还有不适吗?”
东方晴扶着楼梯慢慢走下,鼻尖先一步捕捉到了楼下飘来的香气——清蒸鲈鱼、百合莲子羹,还有一小碟腌渍的梅子,酸甜的气息混在一起,勾得她空荡荡的胃轻轻抽动。
(……他还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她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晨光透过窗棂,在他青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发梢都镀了一层浅金。
他快步走来,伸手想扶她,可晴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抵在他袖口前:“……我自己能走。”
(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了……)
(万一又借着酒劲扑过去……)
易风的手顿在半空,眼里的光黯了黯。晴几乎能看见他头顶无形的耳朵耷拉下来,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就是还有点晕,怕撞到你。”
(我在说什么啊!)
易风却像是得了赦令,眉眼舒展开来:“我煮了醒神茶,要喝吗?”
“……嗯。”
茶是温的,加了蜂蜜和薄荷,一口下去,喉咙里的灼烧感顿时消了大半。可随着暖流滑入胃里,她忽然察觉到背后的翎羽开始发烫——就像初见他那日,在凤凰山巅远远望见那道青色身影时一样。
(……该死,怎么这时候……)
她故作镇定地坐下,捧起饭碗小口扒拉。易风坐在对面,筷子尖轻轻拨开鱼腹最嫩的部位,无声地推到她面前。
两人安静吃着,直到——
“啪!”
晴的筷子突然拍在桌上。易风浑身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连指尖都绷紧了。
她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居于生命顶点的神明一族,被她一个拍桌吓得坐直了身子。
(……这反应?)
她眯起眼,紧紧盯着他衣襟里露出一角白玉——温润莹亮,尾翎处透出淡淡的血色沁纹,一看就是常被主人摩挲的旧物。
“摘下来。”她指着玉说。
易风下意识捂住胸口:“这是……”
“放桌上。”晴指了指醒神茶旁边,“永远不许动。”
空气凝固了一瞬。
易风的睫毛颤了颤,最终叹了口气,乖乖解下玉佩。白玉落在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晴满意地夹走那块鱼腹肉,余光瞥见易风委屈巴巴盯着玉佩的样子,心里某处突然软了一下。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筷子一转,把鱼肉扔进他碗里:“……回头我送你个新的。”
易风的眼睛倏地亮了。
吃过饭后,晴帮易风一起收拾好了餐桌,最后一些碗筷需要洗,易风揽下了最后的任务,晴坐到沙发上,看着茶桌上的白玉,心里甚至有些得意,但是当她伸了伸懒腰后,酒劲突然就全散去了。
她才意识到刚才干了些什么傻事。
自己在别人的房子里,让男主人把女主人的玉佩永远放下,还声称自己会给他个新的。
这不就是在横刀夺爱吗?!
但话都说出去了,泼出去的水,拿什么收回?
(翎羽又在发烫了,真不该醒来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易风的话语从后方偷袭而来。
“哇啊!”晴如同受惊的猫咪,从沙发的靠近玉的这端逃向另一端,“不要吓我啊。”
“啊?”易风奇怪,自己没有故意隐藏气息啊。
“不,没事了,你去睡吧,我在这守夜看书。”晴睡不着,一定睡不着。
“好,那我先回屋了。”易风言罢走回自己的房间。
东方晴翻着古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易风那枚白玉……)
窗外,夜风掠过竹林,沙沙声像是谁的窃笑。她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烛火摇曳得有些诡异——焰心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幽蓝。
(……不对劲。)
没等她起身,她的房门无声滑开。
“熬夜伤身哦,小凤凰。”
东方晨曦倚在门边,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斑。她比晴想象中更加明艳,眼尾火焰纹如血,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晴的翎羽瞬间绷紧:“……幻象?”
“比那个有趣些。” 晨曦踱步而来,赤足踏过的地方绽开虚幻的火莲,“自我介绍一下,东方晨曦,那块玉的主人,易风心底永远不会消失的凤凰。”
她俯身,指尖虚划过晴的脸颊:“你这副皮囊……不过是个劣质的替代品。”
晴突然想笑。
“大姐姐,嫉妒就直说,现在你摸不到碰不到易风,感觉如何?”
“你!”晨曦像是被戳中了要害,“油嘴滑舌!”
她合上书,直视幻影:“说完了?我要睡了。”
晨曦的表情裂开一瞬。
“你以为他在乎你?” 幻影猛地掐住晴的脖颈(没有实感,但寒意刺骨),“那为何他今夜不来守着你?因为他知道——你连我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
(同一时刻)
易风背靠木椅闭目调息。
(不能睡……晴在外面守夜……)
但就在他睫毛轻颤的刹那,黑暗吞噬了意识。
梦境竟与现实相同,让易风难以察觉,他继续守在那里,感受不到屋外的动静。
——
(客厅内)
虚空幻化的晨曦已彻底扭曲,长发如毒蛇舞动:“不如把你的翎羽给我?反正他爱的只是这簇火——”
“哗啦!”
南面的落地窗突然被震碎。
月光下,一道素白身影提着镰刀踏进室内。黑发,雪肤,眉眼如刀裁般凛冽——何凌甩了甩镰刃上沾的灰雾,叹气:
“大半夜的,吵死了。”
虚空幻影尖叫着消散。
何凌用镰刀柄挑起晴的下巴,打量片刻:“还行,没吓哭。”
又扭头冲室内喊:“易风!你捡的凤凰要被叼走了!”
——
易风猛然惊醒,嘴角溢出一线金血。
(……虚空的手段更高明了?)
他踉跄冲向客厅时,正看见何凌把晴按在椅子上灌药汤,嘴里还念叨:
“谈个恋爱把虚空都招来了……你们俩可真是……”
镰刀上的死亡气息与药香混在一起,莫名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