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门前白灯笼高挂,往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张玉兰的死,在杭州城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最先联袂而来的是陈从海、钱盛与周永。
这三位杭州商界的巨擘,此刻面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
“张兄,节哀顺变。”陈从海拱手,语气沉重。
钱盛和周永也随后劝慰几句。
张承业强打精神还礼。
而真正主持大局的,却是站在他身侧的张清辞。
她一身素缟,未戴任何首饰,脸色有些苍白,却更显得眉眼清冽。
她对着三位长辈盈盈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陈伯伯,钱伯伯,周伯伯,劳烦三位亲临,张家感激不尽。”
她应对得体,言语周到,既表达了谢意,又不失分寸。
即便是面对商业上的老对手陈从海,她也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就像接待一位寻常世交长辈。
陈从海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
走出张府大门,他忍不住对钱、周二人叹道:“生子当如张清辞啊!我等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张家这一个女儿。”
话语中既有敬佩,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艳羡和忌惮。
钱盛和周永默默点头,深有同感。
不多时,知府赵端也到了,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此案的主审,推官孙默。
他们的到来,让灵堂内的气氛微妙的凝滞了一瞬。
张玉兰之死,追根溯源,与孙默的铁面无私脱不开干系。
张承业看到孙默,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悲愤,有怨怼,却又都强行压抑着。
赵端上前,温言安抚:“张员外,还请节哀!本官听闻噩耗,亦感痛心。”
张清辞却已先一步上前,对着赵端和孙默郑重一礼,姿态无可挑剔:“知府大人,孙推官,二位公务繁忙,还亲来吊唁,张家上下感念于心。”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孙默,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理解,“孙推官秉公执法,维护的是杭州城的法纪与公道,家姑之事,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与推官依法办案无关,张家绝非不明事理之家。”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既全了官府的颜面,也彰显了张家的气度,将一场可能的尴尬与冲突消弭于无形。
就连孙默那向来古板严肃的脸上,也微微动容,对着张清辞拱手还了一礼,虽未多言,但眼神中透出一丝欣赏。
赵端更是暗暗点头,心中对这位张家大小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吊唁完毕,赵端与孙默一同离开张府。
走在路上,赵端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对孙默说道:“孙推官,此番是否过于刚直了些?张家毕竟不同于寻常商贾,张清辞在漕运之上,对北方军需供给,也算颇有贡献。”
孙默脚步未停,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坚定:“府尊大人,法就是法。下官依法办案,何错之有?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若因有功便可抵过,那世家勋贵、豪强富户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今日可以银子抵罪,明日是否便可拿功劳换命?长此以往,国法威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存?”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坚定的执拗。
赵端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孙推官啊,为官之道,讲究一个机变通达。有时候,你眼中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过于执拗,恐成他人手中之刀啊!
他点到为止,见孙默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并未听进去,便也不再劝说,只是叹了口气,背着手先行离去了。
孙默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迈着步伐走向府衙。
他坚信,维护律法的尊严,便是他作为推官最大的职责。
另一边,通判周崇易的儿子周钧也来了。
他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脸上却带着几分不情愿和畏惧。
他规规矩矩地上了香,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张清辞面前,挤出一个笑容,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分:“清……清辞姐,节哀。”
张清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颔首:“有心了。”
周钧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话。
直到走出张府大门,坐上自家那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他踢了踢坐在车辕上的心腹随从,吩咐道:“去,今晚给少爷我去红袖坊定下楚云裳,好些日子没听她弹琴了!”
那随从一脸谄媚地笑道:“少爷好眼光!楚大家那身段,那脸蛋,啧啧……早就该请来府里常住才是!”
周钧被奉承得舒服,得意地晃着脑袋:“那是!本少爷看上的美人,迟早都得弄到手!杭州城那几个头牌,一个个都该弄回府里来陪着本少爷玩乐才对!”
随从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猥琐:“少爷,要我说啊!那些花魁虽好,终究是风尘女子。真要论起美人,方才府里那位张大小姐,那才叫真绝色!要是能把她也娶回家,那人财两得,岂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周钧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巴掌就扇在随从的后脑勺上,厉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想害死本少爷啊!”
随从被打懵了,捂着头不敢吭声。
周钧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斥道:“张清辞那个女人是能招惹的吗?你忘了前年在金陵,本少爷就因为多看了她两眼,说了几句玩笑话,差点连小命都丢在那儿!她就是个疯子,手黑得很!”
他喘了口气,继续骂道:“她在金陵都城那边的关系硬得,连我爹都有些忌惮,特意叮嘱我要跟张家搞好关系,惹毛了她,她真敢下死手。到时候别说我爹保不住我,弄不好还得连累家里,你以后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那随从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告饶:“少爷息怒!小的胡说,小的再也不敢了!那张大小姐是菩萨,是祖宗,小的绝不敢再妄议!”
周钧这才悻悻地哼了一声,靠在车厢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清辞那张清冷绝艳又带着压迫感的脸,赶紧晃了晃脑袋,驱散那点不该有的念头,转而继续憧憬起今晚与楚云裳的相会了。
张府的丧事还在继续,白幡在风中轻轻飘动。
府内,张清辞依旧冷静地主持着一切,迎来送往,滴水不漏。
府外,杭州城的各方势力,却因这场丧事,心思各异,暗流涌动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