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增逆转区域的推进，如同死亡的阴影，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掠过星空。它绕过“金乌”堡垒全力维持的稳定场强区，如同拥有智慧般寻找着防御体系的缝隙。火星轨道附近的短暂抵抗，似乎只是文明垂死前的一次微弱痉挛，并未能真正阻止那法则层面的侵蚀。
首先遭殃的，是几艘未能及时撤离的、正在进行科研观测的无人探测器。当熵增逆转的边界触及它们时，骇人的景象发生了。
探测器传回的最后影像，并非爆炸或解体，而是一种诡异的“消融”。构成探测器的金属、陶瓷、复合材料，仿佛失去了维持其固体形态的内在力量，瞬间“沸腾”起来，化作无数闪烁着刺眼光芒的基本粒子流，然后这些粒子流进一步弥散，回归为最纯粹的、炽热而无序的能量辐射。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仿佛这些探测器从未以“物质”的形式存在过。
“物质结构……被彻底打散了！”一位材料科学家看着数据，声音颤抖，“强相互作用力和电磁力……在这些区域内似乎短暂‘失效’了？不，不是失效，是被……覆盖了！覆盖它们的，是一种倾向于让所有物质回归能量本底的……新规则！”
物质崩解为纯粹能量。这听起来像是核聚变的终极形态，但核聚变至少还有过程，有产物的约束。而眼前发生的，是瞬间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回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物质”与“能量”之间的界限，或者说，强行执行了E=mc2这个公式的逆过程——不是质量转化为能量，而是物质的存在形式被强制“蒸发”为能量海洋。
这比单纯的物理常数波动更加可怕。常数波动只是让设备失灵，而物质崩解，是直接抹除存在的基础。
“报告！熵增逆转区域已越过火星轨道，其先头……‘触须’已触及位于地球与火星之间的‘广寒-中转站’！”监测员的声音带着绝望。
“广寒-中转站”是地火航线上的重要枢纽，拥有数百名常驻人员和完善的生命维持系统。
“中转站！立刻执行最高优先级撤离！所有人员进入逃生舱，弹射！”叶辰对着通讯频道怒吼，尽管他知道，以熵增区域的扩张速度，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中转站的画面接入主屏幕。可以看到，空间站外部结构的某些部分，已经接触到了那无形的边界。接触点瞬间亮起无法形容的、过于“纯粹”的白光，然后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边缘，迅速化为飞散的能量辉光，结构本身则无声无息地消失。空间站内部警报凄厉，灯光疯狂闪烁，小型逃生舱如同烟花般从各个端口喷射而出，试图逃离那不断蔓延的“消亡之墙”。
大部分逃生舱成功脱离了主体结构，朝着地球方向加速。然而，有几艘逃生舱似乎启动稍慢，或者弹射方向有误，不幸被那白色的边界轻轻“舔舐”。
没有爆炸，没有碎片。那几艘逃生舱，连同里面可能还活着的乘员，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投入烈火的冰块，瞬间汽化，化作一团短暂膨胀、随即消散的能量云团，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
指挥中心内死一般寂静。一些人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这不是战争，这是……净化，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将有序的物质存在，还原为混沌的能量背景。
“能量读数……”伏羲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确，“物质崩解释放的能量总量，低于质能方程的理论值。部分能量……似乎逸散到了……常规三维空间之外。”
逸散到三维空间之外？这意味着，这种攻击不仅仅是毁灭，更可能是在……汲取？将低维宇宙的物质和能量，转化为高维存在所需的某种资源？
这个推测让叶辰感到通体冰寒。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类文明在对方眼中，或许与一颗等待开采的能源矿石无异。
“我们的攻击呢？顾烨，干扰测试结果如何？”叶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顾烨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他的脸色铁青：“报告！我们尝试了三种不同频段的能量投射——高能激光、粒子束、以及基于‘现实稳定波’的弱干涉场。前两者在进入熵增区域后，其能量结构迅速崩解，被同化为背景能量的一部分，未对区域本身造成任何可见影响。弱干涉场……效果近乎于零。”
常规攻击无效。法则层面的攻击，似乎免疫了所有基于现有物理规律的打击手段。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逼近地球吗？！”一位年轻的委员忍不住低吼，拳头砸在控制台上。
绝望如同瘟疫般扩散。敌人无法被触及，攻击无法被防御，毁灭的方式超越认知。这几乎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不，我们还有办法。”叶辰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抬起手，指向主屏幕上另一个数据界面——那是“心源计划”的实时全景监测图。在整个太阳系被恐惧和绝望的情绪笼罩，意识场整体趋向混乱和低迷的大背景下，有几个区域，却依然闪烁着顽强、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的“有序光点”。
一个是正在紧急疏散、但民众依旧保持着惊人秩序和互助精神的地球。
一个是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凝聚力不降反增的火星殖民城市。
还有一个，是远在柯伊伯带之外，与主力失去联系、却依旧在执行监测任务的“守护者”前哨站。
以及，最重要的——在“烛龙”基地，在领航员委员会，在所有仍在坚守岗位的文明节点，那里汇聚的意识之光，虽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并未熄灭，反而在压力的锤炼下，变得更加凝练和坚定。
“看这里，”叶辰放大了一个光点的数据，“在物质崩解发生的前一刻， ‘广寒-中转站’内部，监测到了短暂的、但强度极高的集体意识共振——那是乘员们在面临终极毁灭时，迸发出的对生命的极度眷恋、对同伴的不舍、以及对家园的最终祝福。就在那一刻，该区域的物质崩解速度，出现了统计显着的……千分之三的减缓。”
千分之三！这个数字微乎其微，在宏大的毁灭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此刻，它却像黑夜中的一颗星辰，带来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希望。
“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情感，我们文明凝聚起来的精神力量……能够干扰它！”叶辰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说，“也许无法完全阻止，但能够减缓！能够干扰！这就意味着，它并非无敌！它并非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神’！”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可能是文明史上最特殊的一道战令：
“伏羲，向全太阳系所有幸存节点广播！这不是命令，这是……请求！”
“请求所有同胞，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你面临何种境况，请守住你心中的光！守住你的爱，你的勇气，你对生命的渴望，你对文明的信念！”
“恐惧无法改变结局，但团结和希望，或许可以为我们争取到……扭转战局的时间！”
“我们将启动‘文明共振’协议，伏羲会引导‘昆仑’网络，协调所有接入者的意识频率。我们不需要你们贡献能量，只需要你们……贡献你们心中的秩序，去对抗外部的混沌！”
这道指令，超越了科技，超越了军事，直指生命与意识的本源。这是人类文明，在科技走到尽头后，所能祭出的……最后，也是最原始的武器——他们的灵魂。
与此同时，叶辰将目光投向了林知夏和那些理论团队的负责人。
“而我们，”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铁，“要在这争取到的时间里，找到真正能伤到它的方法。无论是‘烛阴’的风险，还是‘方舟·零’的孤注一掷……我们必须做好，动用最终手段的准备。”
地球，已近在咫尺。熵增逆转的边界，如同死亡的潮汐，涌向了人类文明的摇篮。